尉遲義公私不分,一點也不教人意外,連夏侯武威都這樣就屬稀罕了。
他買下一盒姑娘家都抵抗不了的軟甜糕,糕上以鮮紅果液繪出一朵小小牡丹,光以雙眼看便相當賞心悅目。
「買回去巴結小當家呀?」尉遲義取笑他。用小當家的錢買小當家的禮物,雖然誠意不足,但誰教流當品不支薪,想花自個兒的銀子,也搾不出半滴油水。
夏侯武威抿著唇,懶得理他,愛笑就去笑好了。
「也是啦,討好她的話,對大家都有益處,她心情好,大家日子都好過,還是武威你心思細膩。辛苦你了,武威!」尉遲義支持夏侯武威這般懂事。
「事實上,她很害易討好。」一點也不辛苦,幾塊甜糕,就能讓她很開心。這句為嚴盡歡辯解的話,自然而然脫口。
至於買甜糕是為了討嚴盡歡高興,進而得到好日子過嗎他壓根沒想到這種利益關係,只單純認為,她會愛吃這類小東西。
「是嗎?」尉遲義挑眉,認為夏侯武威在逞強。
「……有時候非常無理取鬧,教人弄不懂她發什麼脾氣。」這句話也是實話。
「這句話聽起來才像我認識的嚴盡歡嘛,不然我以為你在說別人哩。」哈哈。「對了對了,我要買水果回去給瓔珞吃,她胃口不太好,飯吃得好少。」疼死他了。
兩人往叫賣鮮果的攤子去,七、八種當令水果偌大而鮮美,擺在眼前任君挑選,尉遲義立刻挑了好幾顆入手,在小販舌粲蓮花下,能養顏美容的不能放過,能健月整腸的也來一些,能補血活氣的全包了,能頭好壯壯的不用廢話,大爺全要了!
小販眉開眼笑送走財神,今個兒能提早收攤?
夏侯武威賞給尉遲義一記白眼,仍是乖乖接手拎過尉遲義遞來的一半沉重水果,正欲邁步要走,視線瞟見街邊一位提著竹籃賣玉蘭花的纖細身影,因為對方姿勢動作相當眼熟,他本能定晴一看。
「冰心?!」
夏侯武威迅速奔上前去,尉遲義同時反應過來,尾隨其後。
冰心聽見有人喚她,緩緩仰首,瞧見兩人馳來,秀致容顏浮現羞窘,想躲避,已來不及。
「冰心,你怎麼會在這裡……叫賣玉蘭花?」夏侯武威很吃驚,冰心好歹是富家小妾,即便失寵,物質生活上也勉強還能錦衣玉食吧?哪可能拋頭露面,沿街叫賣花束為生?
「呃……」冰心蒼白芙蓉染上暗紅,幾乎想就地挖個洞將自己藏進去。
「你發生什麼事了?」他話還沒問完,成串淚珠紛紛滾落冰心的雙腮,她微微顫抖,努力搖搖頭,想佯裝她一切都好,卻泣不成聲。
夏侯武威與尉遲義相視一眼,兩人一邊一手攙扶冰心到街邊石階上落坐,等待她平復激動的情緒。
第7章(2)
冰心哭濕了帕子,螓首低垂,荏弱哭顫的枯瘠模樣,與數年前的清麗溫嫻相去甚遠,是怎生的折騰,讓她變得如此憔悴?
「……我被梁家休離,現在靠著賣些玉蘭,圖個溫飽……」平靜之後的好半響,冰心終於能說出話來,第一句,道盡這些日子的巨變。
粱老爺一共娶進十三房小妾,數月前,高齡的粱老爺壽終正寢,除了正妻及四位為粱家添子添女的小妾得能續留粱家外,其餘幾人都被休書打發驅離,當中包括了她。
「你怎麼不回嚴家來?嚴家就是你的娘家呀。!」尉遲義與冰心自小一塊兒在嚴家長大,情分不可能說斷就斷,冰心孤獨無依,理當回嚴家尋求幫助,他們也能上老富豪家為她討個公道——當初乍聞冰心倍受冷落,他們就想去找老富豪好好「聊聊」,是嚴盡歡說那是別人夫妻間的家務事,不准他們去惹是生非。
「我……可是小當家她……」冰心神情為難。
「她沒人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回來的話我,我們大家都站在你這邊,嚴盡歡又能拿你怎麼樣?再不然,你來嚴家典賣自己呀!謙哥定會收當,屆時你成為名正言順的流當品,嚴盡歡那只勢利鬼就捨不得放你走了。」尉遲義心直口快嚷道。
「多久前的事了?」夏侯武威問的是她被梁家休離迄今,她在外頭獨自吃苦了多長時間。
「一個多月……」
「回嚴家來吧。」夏侯武威不忍見她孤苦伶仃。
「小當家不會答應的……」冰心欲言又止,只能顫著唇,擠出這句。
「武威幫你求情,包準小當家點頭同意你回去。」尉遲義重重拍著夏侯武威的胸口,幫他掛保證。全嚴家中還有誰能治服嚴盡歡?除夏侯武威,沒有第二人選!
「你現在住哪裡?」夏侯武威沒像尉遲義將話說死,這幾年來,他與嚴盡歡一提及冰心便吵架,他不認為嚴盡歡如此好商量。
「……七巷巷尾。」
「我向小當家開口,請她答應讓你回嚴家,不過可能要你稍等幾日,我會盡快捎來消息。這些銀兩你留著用,玉蘭別再賣了。」夏侯武威遞給她為數不少的銀兩,採買婚宴物品剩下的,全在裡頭,足以教冰心過大半月生活。
「武威哥……這個不好吧……」冰心為難婉拒,銀兩沉甸甸,壓得她心情更凝重。
「別堆辭。」夏侯武威目光堅定。他無法眼睜睜看見多年前由於嚴盡歡的妒意而摧毀冰心一生幸福,是該彌補這個錯誤,嚴盡歡不做,由他來做,助冰心重回嚴家,得到庇護之所,不用過著顛連困苦的生活。
這是嚴盡歡欠她的。
「為什麼不馬上帶冰心回家?」尉遲義以為先斬後奏,殺個嚴盡歡措手不及才是最好辦法。
「你不想成親了?」夏侯武威反問他。
「這跟我成不成親有啥干係?」尉遲義一臉癡呆。
「是沒有干係,但我可以想像暴怒中的她會說些什麼話。」
「想成親,門兒都沒有!你去娶王二麻子的女兒好了!沈瓔珞的孩子可以掛上「嚴」這個姓
氏,就這麼決定了!婚事取消,大伙可以回去睡午覺,甭忙了!
尉遲義機伶伶打了寒顫。
他也可以想像,而且,嚴盡歡一定會這麼說!她遷怒的本領,無人能出其右。
嗯……還是先回去讓夏侯武威搞定嚴盡歡再來帶人好了。
尉遲義再三回頭交代冰心一定要等他們來接她,才與夏侯武威連袂返回嚴家。
身後,冰心淒然的蒼白容顏鑲上苦笑,幽幽低歎:「你們會這樣說,是因為你們不知道當年事情的始末吧……」
那聲吁歎,淺淺的,淡淡的,消失風中。
當年,那一步,若不踏出去,興許現在的自己不會如此狼狽。
後悔嗎?
非常的……後悔。
漂亮的軟甜糕,不只好看,滋味更是出奇的好。
光是糕面上精繪的紅牡丹,就教人捨不得吃,忍不住再三細瞧。
一口咬下,糕裡流出酸甜汁液,一樣是美麗的鮮紅色,莓果香味瞬間撲鼻而來,它的味道,配上糕餅的微甜,搭配得天衣無縫。
嚴盡歡被這幾個小東西取悅了,笑得好不可愛。
對於吃過無數山珍海味的她,當然不覺得甜糕稀罕,稀罕的是,它是夏侯武威為她帶回來的。
去陪著尉遲義採買婚宴用品,還能想到她,這比甜糕好不好吃更教她歡喜,答應讓義哥成親真是天底下最對的決定了,嘻。
春兒少見小當家如此高興,為她泡來暖茶,好配著甜糕一塊兒吃。
嚴盡歡一小口一小口品嚐著,不想太快吃光甜蜜酸香的小玩意兒,她品味著它,要將舌尖上的味道緊緊記住,它美味得教她的心都快化了。
她笑得比甜糕更甜。
夏侯武威不由得放柔目光,一盒小甜糕,帶來的成效驚人。
她唇上沾了紅莓果液,襯托唇色的灩瀲晶耀,無比誘人,他盯著瞧,無法挪動眼,她好似一眼便明白他的心思,唇兒媚笑,湊過來吻他,要他一塊兒嘗嘗甜糕的美味。
他嘗到大量莓果香,以及她的柔軟,然而礙於臉兒緋紅的春兒在場,他並未深探,薄唇擦過她的,逼自己退離。
她不以為意,喜孜孜地舔舔唇,像挑釁、像勾引,才又慢慢吃著手裡甜糕。
她心情看起來很好,此刻應該是開口向她商討冰心之事的好時機。
「我今天遇見冰心了。」
香閨裡的氣氛,一瞬間凝住。
吃糕的嚴盡歡,斟茶的春兒,全都停住動作。
「市街上,她在叫賣玉蘭花,梁老節過世後,她被逐出家們,此時孤孤單單在外頭謀生,你願意看在以往她照顧你許多年的份上,重新收留她嗎?」夏侯武威粗心,沒察覺她唇邊笑容的怔忡,以及拿糕的柔荑明顯僵硬。
還剩一半的甜糕,擱回桌上,她撣掉指腹上的糕屑,扯出笑容,與方纔的蜜笑全然不同:」難怪你會買這些東西回來討好我,原來是有求於我吶。」只有笨蛋,才會開懷喜悅,以為自己曾被記掛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