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驟然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心口,距離最近的容子驥沒能阻止,或許也是不想阻止,只是看著盧氏選擇自我了斷這條路。
現場驚叫聲此起彼落。
秀英哭喊。「娘!」
「你這又是何苦?」容永華抱住渾身癱軟的妻子,雙雙坐倒在地,他試圖堵住從她胸口冒出的鮮血,可血還是不斷流失。
「娘……」秀英爬到盧氏身邊叫著。
陳嬤嬤槌著胸口,當年若不幫她害人,今天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相公……」盧氏微微掀開眼。「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容永華淚流滿面地回道:「你確實是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是嗎?」她不該自尊心那麼強,更不該把面子看得那麼重,不只毀了一段姊妹情誼,也毀了自己。「那我親自……去地府……跟大伯和大嫂……請罪……」
說完,盧氏緩緩閉上眼,也嚥下最後一口氣。
程瑜親眼目睹盧氏的魂魄離開身體,表情木然地瞅了丈夫和女兒一眼,這才一轉頭便消失了,心裡也只有深深的遺憾。如果三嬸的個性不要這麼倔強,當初也有人適時開導她,幫她度過心裡那道坎,就不會走上歧路。
花廳裡只剩下容永華父女的哭泣聲,以及老太君的歎息。
容子驥臉上無憂也無喜,只是漠然地看著。
之後,老太君並沒有真的讓陳嬤嬤去向官府自首,只是要她立刻離開京城,別再回來,畢竟官府追究起來,說不定會把盧氏的死也牽扯進來。
而盧氏的死亡,對外一律宣稱病故,老太君更交代下去,不准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否則杖責一百大板,總算把這段家族醜聞壓下去。
第7章(1)
容府辦起了喪事,氣氛低迷。
按照禮數,程瑜自然要到蘭院去上個香,雖然容永華相當明理,並未有一絲責怪之意,而養病中的容子敏則是悔不當初,認為自己害死母親,原本他的性格就軟弱,如今更是天天鬧著不想活了,這一切讓秀英顯得更加不友善,似乎當他們夫妻是仇人,程瑜不想跟她計較,只能摸了摸鼻子回來。
整座容府異常安靜,上頭的主子安分不少,沒鬧出什麼事來,下頭的奴僕自然也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的事做好。
老太君的舊疾又犯了,一會兒頭痛,一會兒喘不過氣來,天天喝著湯藥,躺在床上唉聲歎氣,口中嚷嚷要老天爺快把她收了。
「……奶奶還可以活上好些年,如今養好身子要緊。」容子驥從祖母的面相來看,時辰未到,就算想早一點解脫也辦不到。
老太君讓江氏扶坐起身,喝了兩口湯藥後就喝不下去了。「三郎,如今你三嬸人也死了,就別再恨她了。」
容子驥口氣很淡。「孫兒不恨她,只是不喜歡有人對自己的東西出手,既然敢做,就別怪孫兒翻臉無情。」
這話可讓老太君聽得一楞一楞的,她看了好久,確定眼前是她一向疼愛的孫子,可又覺得好陌生,他眉眼之間多了幾分疏離,連口氣都顯得淡漠,這還是她心目中那個善良體貼的三郎嗎?
當年長子若是願意跟她商量,把心中的懷疑說出來,說不定母子不用分離那麼多年,甚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這也害得孫子在至親面前,不得不隱藏真實的一面,就連自己都騙……她忍不住在心裡大喊「把原本的三郎還給我」!
「三郎像是突然變了個人,還真是讓人不習慣。」江氏乾笑。
他狀似不經心地回道:「二嬸最好早點習慣。」
江氏陪著笑臉。「說得是、說得是。」
「另外還有件事,在這兒就先跟奶奶說一聲。」容子驥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床前。「如今孫兒已經娶妻,往後朝廷發下來的俸祿,就交由咱們夫妻自己來管理,也不好再麻煩奶奶。」
老太君有些錯愕。「你們要自己管帳?」
「絰媳婦才剛進門,怕還是太早了……」江氏說到一半,一道森冷目光冷不防地掃過來,讓江氏心臟緊縮了下,聲音頓時卡在喉嚨,真正領教到眼前的侄子令人生畏的一面。
見江氏識相地閉上嘴,容子驥才滿意地將視線調回祖母身上。
「她早晚都要學著管帳,奶奶不是也說過她需要好好磨練,那麼愈早開始愈好。」
「你這麼說也對……」老太君被他說動了。
容子驥已經替她作了決定。「那就這麼辦,奶奶待會兒就把帳本交給婢女,讓她送到竹院來。二嬸應該沒有意見吧?」
聽他刻意詢問自己,江氏僵著笑臉,一連說了兩次「沒有」。原本她還在偷偷覬覦著,心想只要再過兩年,婆母一定會把府裡的公帳交給自己,包括代替大房管理的那筆俸祿,反正這位侄子很好說話,就算「不小心」挪用,也不會要他們賠償,誰知……老天爺真愛跟她作對。
容子驥又繼續做出其他的安排。「還有,在奶奶養病期間,府裡光靠二嬸一個恐怕有些吃力,就讓其他幾個嬸嬸也來幫忙。」
江氏自然不肯。「她們不過是庶媳,哪裡配管府裡的事……」
「就算是庶媳也是容家的人,聽說其中有幾個還是出身書香門第,能力應該不會太差,當然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容家可不養光會吃飯、卻不做事的人。」
容子驥話說得直接,暗示的意味也濃厚,讓江氏氣得牙癢癢的,在旁邊伺候的幾個婢女卻是在心裡叫好,早就該有人這麼做了,二房的兩位少爺就是被寵出來的,才會正經事都不會幹,只會花天酒地。
接著,容子驥不以為然地望向祖母。「再說,把責任分攤下去,讓大家各自拿出真本事,截長補短,發揮最大的能耐,對於容家的未來也不是沒有好處,何必拘泥於嫡出還是庶出?」
這席話擺明了就是衝著江氏來的,江氏硬擠出笑容反擊。「三郎的意思是,也不要因為你是長房嫡孫還承襲了爵位就另眼看待?」
容子驥唇角上揚,口氣狂妄地宣告。「若有誰的能力比我強,我自會奏請皇上,把爵位交出來,若是辦不到,就叫他們盡好自己的本分。」
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人這麼蹭蹋,江氏當然不會善罷干休。「子寬和子舟到底是嫡出的子孫……」
「若是沒有出息,嫡出又如何?」無視她難看的臉色,容子驥直接踩上對方的痛處。「聽說子康堂弟今年才不過十二,書卻已經讀得有模有樣,將來有機會考個功名,光耀門楣,不過二嬸卻不肯繼續聘請教書先生到府裡,未免太過可惜。既然身為嫡母如此不為他著想,那麼銀子就由大房這邊來出,二叔那兒由我去說。」
「你……」要是讓他管到自己頭上,這張臉要往哪兒擺?「婆母聽聽看,三郎可真是了不起,居然教訓起長輩來了!」
老太君面有難色。「三郎……」
他目光犀利地瞥向祖母。「這個家到底是奶奶作主,孫兒無權干涉,也只能建議罷了,該怎麼做才是真的對容家有幫助,依奶奶的智慧,相信奶奶自有評斷,不過……奶奶又能幫多久?若容家真的扶不起,到時孫兒不介意看著它衰敗。」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讓老太君和江氏都傻了——不,應該說震驚,看得出容子驥是說真的。
江氏滿臉驚愕地質問。「你也是容家的人,怎能不出手相救?」
「沒用的東西救它做什麼?還不如放手讓它倒,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爬起來。二嬸最好重新教育兩位堂兄,不要以為是嫡出就有恃無恐。」容子驥說得殘酷,卻也展現出未來容府當家的威嚴和霸氣。
江氏氣得渾身發抖,更開始畏懼起這個侄子,怕他到時真的會放手不管,任由容家自生自滅。
老太君怔怔地看著愛孫。
「不用擔心,孫兒會一直孝順奶奶,直到百年。」容子驥又換上過去那張溫厚體貼的面具。
「……讓我想一想。」老太君深深地歎道。
「那麼孫兒就先告退,奶奶好好歇息。」他言盡於此,其他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待容子驥離去,江氏自然跟老太君抱怨,惹得她頭更疼了。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帳本還是送到竹院來了。
容子驥笑意晏晏。「往後為夫的俸祿就由娘子來管。」
程瑜接過帳本,光看上頭的那些數目,她就已經頭昏眼花。「我從來沒管過帳……」
「府裡有好幾個帳房,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們會很樂意回答。」他佯裝苦惱地低喃。「娘子若真的不願意也無妨,為夫可以自己來,不過每天只有十二個時辰,恐怕不夠用……唉!想到還要對付徐長規,德妃娘娘這會兒居然要他暫代欽天監監正一職,皇上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也不得不答應,為夫心裡就煩……」
她不禁心疼得要命。「我又沒說不願意,何況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就算再難我也會努力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