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驥滿臉欣慰。「為夫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不過相公要給我一些時間來學習。」
他低笑一聲。「為夫也不期待娘子三天之內就能看得懂這些帳,但只要有心,又肯下功夫,就一定辦得到。」
「我會努力去學的。」她也不是逃避的人。「不過,皇上真的要讓那位徐大人暫代監正一職?那還不如讓相公來當。」
「我來當?」容子驥微楞。
程瑜愈說愈覺得可行。「相公不是也懂得那些陰陽術數?那一天在蘭院使出的法術,把上身的惡鬼打出體外,我才知道相公真的很厲害,我以後不敢再小看相公了。」
他戲謔地問:「娘子該不會更喜歡為夫了?」
她有些害臊地承認。「嗯。」
容子驥怔了一下,表情也跟著放柔,天性涼薄的自己都不禁因為她老實地回應而溫熱起來。他將她拉進懷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聽娘子這麼說,確實滿足了為夫的虛榮心,只不過……為夫對當官沒興趣。」光是想到整天被公務綁得死死的,就渾身不對勁。
「這是為皇上、為朝廷,也是為百姓著想,何況咱們不能讓德妃娘娘和徐大人的陰謀得逞。」程瑜義正詞嚴地說。
「為夫真的不想當官。」他垮下俊臉。
「雖然能不能當官不是咱們說了算,不過欽天監要是真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後患無窮。」兩相權衡之下,程瑜還是決定把自家相公推下火坑——不是,是為朝廷、為皇上效命。
「讓為夫考慮考慮……」唉,若是可以,他連爵位都不想要,無事一身輕,就能帶著自家娘子雲遊四海。
程瑜頷了下首,接著低頭看著帳本,開始後悔出嫁之前沒有跟娘多學一學。
而老太君那一邊,在足足考慮了三天之後,決定採納孫子的建議。
她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隨時會兩腿一伸,很多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加上三媳婦的死,她也就看開了,立刻把幾個庶媳招到面前,先從交辦一些小事開始,讓她們受寵若驚,就連庶孫也是一樣,不再像過去那般對他們不聞不問,還當面期勉他們要好好用功。
庶出的幾房得知老太君的轉變是因為容子驥從背後推了一把,除了感激之外,他們的心也自動靠向大房,以他馬首是瞻,此舉也代表容子驥在府裡頭的地位更加穩固,下頭的奴僕對他也更加敬畏,因為大家心裡都很清楚接下來是誰在當家作主。
不過這可讓容子寬和容子舟相當不高興,從母親口中聽說那些批評後,兩人便馬上到竹院來興師問罪。
「……我有說錯嗎?」坐在書案後頭的容子驥滿臉無辜。
容子寬快把牙齒給繃斷了。「我不是不會讀書,只要真的想念,考取功名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聞言,容子驥臉上的嘲弄顯而易見。「那麼請以實際的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本事,到時我一定把說過的話全吞回去。」
「我……」他登時語塞。
接著是容子舟,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顯然還沒受夠教訓。「看來娘說的全是真的,他以前那副文弱好欺負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把咱們全都耍了!」
「咱們也不用再對他客氣!」容子寬掄緊拳頭就要打人。
陡地之間,書房變得好冷,冷到起雞皮疙瘩。
兩道威風凜凜的武將身影赫然現身在這一對兄弟身邊。
「想動這臭小子一根寒毛,也得看俺答不答應!」朱將軍兇惡地嗆聲。
李副將也陰著臉。「末將全聽將軍指示。」
這對兄弟背脊一涼,冒火的腦袋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完全清醒過來。他們怎麼會忘了竹院最多的是鬼不是人,他們還記得奴僕說過那天在蘭院發生的事,這個侯爺堂弟很擅長唸咒作法,臉色瞬間慘白。
朱將軍抬起大掌,往書案上用力拍下去。「有種就動手啊!」
桌面陡地砰的一聲,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自己上下跳動……
「有鬼啊——」兄弟倆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朱江軍對著兄弟倆的背影叫道:「跑什麼跑?不是要打架嗎?」
李副將鄙視地哼道:「真是沒用的東西!」
「我還沒下完……」容子驥對著散亂的棋盤,皺了皺眉。
「人家都當面挑釁了,你還有心思下棋?」朱將軍火大地吼。
他撇了撇唇。「這種程度的叫囂就叫做挑釁?你也太抬舉他了,面對那種人,根本不必隨之起舞。」
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難得同意他的說法。
到了二月中旬,寒意減弱,春意盎然。
程瑜看帳本看得眼睛又酸又疼,打算盤珠子打到手指抽筋,趁太陽還沒下山,決定出去透透氣,她來到竹林,想找朱將軍和李副將聊相公幼年時期的事,卻聽到婉轉卻淒美的琴聲,於是放輕腳步走去。
彷彿察覺到她的到來,琴聲戛然而止。
「打擾到你了?」
「沒有,只是怕夫人見笑。」琵琶娉婷地起身見禮。
她擺了擺手,要對方不用多禮。「雖然我不懂音律,但真的覺得好聽,只不過……聽起來好悲傷。」
琵琶垂下螓首,沒有說話。
見它滿懷心事的模樣,程瑜在石桌旁坐了下來。「你不要把我當作侯爺夫人,就當是個朋友好了,要是願意的話,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跟我說,要是真有困難,我也會盡量幫忙——啊!該不會是相公不肯放你走?」
「不是這樣的,夫人,侯爺早就把契約給燒了,妾身隨時可以離開。」它不希望程瑜錯怪容子驥。
「那就好,要真是相公不肯放人,我鐵定要罵罵他。」她本來就不太贊成指使它們做事。「那麼你為何還不肯去地府報到?」
琵琶澀澀一笑。「妾身出身青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邀天之倖,還是在那污穢之地遇到真心相許的男子,他親口允諾返家之後,會籌一筆銀子來為妾身贖身,可是……」
程瑜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就沒有再出現過了對不對?真是太可惡了!根本是在欺騙你的感情!」
「妾身相信他是真心的,絕不是薄情寡義之徒,可是半年過去了,正好有位商家老爺跟老鴇提出贖身的要求,表明要納妾身為妾,妾身硬是不肯點頭……」說到這兒,它便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尋短了?」程瑜不禁這麼猜測。
琵琶輕頷了下首。
「真傻。」程瑜忍不住罵她。
它淚眼朦朧地泣訴。「妾身確實是傻,如今人死了,就算此刻他站在面前,也看不到妾身,更遑論聽到妾身說話……可是妾身即便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還有我在!」程瑜拍了拍胸口,豪氣地說。「他看不到你的人、聽不到你的聲音也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傳達心意給對方知道,讓他明白你一直在等他……對了!他住在哪裡?我這就去找他!」
「可是……」
程瑜一臉困惑。「可是什麼?」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萬一他……他早已另外娶妻生子,那還不如不見……」
它真的害怕,害怕自己的癡心落得一場空。
她也跟著冷靜下來。「……更慘的是如果他家裡早有妻有子,那些承諾都是謊言,你一定更加難以忍受。」
琵琶掩唇低泣。
「可你方才不是說相信他不是薄情寡義之徒嗎?那麼就繼續相信,相信那個男人是真的有苦衷,才沒有再出現。」程瑜深深明白「相信」一個人有多重要,如果懷疑對方,受傷最重的還是自己。
它有些動搖。「萬一他真的……」
「就算真的必須面對那麼不堪的結果,你對他的心意卻是再真實不過,也沒有半分虛假,如果連自己都不肯去面對,那麼又有誰能證明?」她只能鼓勵它不要逃避。「總要讓對方明白你自始至終只喜歡他一個。」
「夫人說得是……」琵琶啜泣。
程瑜一臉憐憫。「等你想好了就告訴我一聲。」
「是。」它又哭又笑地點頭。
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晚上,琵琶就下定決心要去見那個讓它留戀人間的男人,程瑜當然也不能食言。
「……這是陳家的住址。」容子驥將紙條遞給她。
她接過來看了一眼。「相公早就知道他住在哪裡,那為何不安排他們見面?」
「這種事也要當事人有覺悟才行,它若還是猶豫不決,不肯去面對,旁人著急也沒用。」他淡淡地回道。
「我這就帶琵琶走一趟,當面問問對方。」程瑜此刻全身充滿衝勁。
容子驥瞧了自家娘子幹勁十足的模樣,不禁失笑。「要是去了之後大失所望,回來可別哭喪著臉。」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已經娶妻生子?」她緊張萬分地追問。「還是他根本只是跟它玩玩罷了?」
「可能比這個更慘。」
「更慘?聽相公這麼說,害我現在一顆心七上八下……」程瑜心思一轉,又急著問。「難不成他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早忘了天香樓的琵琶姑娘還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