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等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可在過去走遠之後,停棲在寡婦村上方的幽怨,很快又托風兒為她帶來了她所不知的傷心。
殘燭孤對的少婦,淚似潰了堤地問著一室的幽怨,「你怎可食了言?你怎能從此再不回到我的身邊?」
在另一屋裡,另一名也戒了寡婦的女子,則流著淚水,搗毀傢俱、不遺餘力地破壞著他們夫妻曾經擁有的一切。
「你不是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嗎?難道你忘了,這一輩子,會有個人一直一直都等著你嗎?」
他們沒有食言,也未曾忘了,他們只是在她一手的操弄下,再也回不來了而已……
是她這個太歲,害了他們,同時也害了她們。
那夜,青鸞才知道,她的奉旨照辦,或只是一個小小的不經意,都為人間帶來了多大的變故,她將人間的寂寞傷心、人生命運,全都捏在手心裡,雖非刻意玩弄,可卻實質地左右著。
她的心不會疼,但人間卻有碎了一地的傷心;她不懂得流淚,而人間在這麼一個夜裡的淚水與思念,則將那望不見的黎明給淹沒。
一滴滴積在她心坎上的淚,在這夜,讓她負疚到不知該如何背負起,那此刻顯得太過沉重且哀傷的太歲二字。
薄薄的淚花,不知何時起在青鸞的眼底直打轉。
可她,卻不知它從何而來。
第六章
蒙在被裡大睡一覺醒來後,因忘性本就大,所以老早就把睡前火鳳所問之事忘光的青鸞,此刻正納悶地瞧著,眼前宛如兩隻麻雀般嘰嘰喳喳的一大一小。
「青鸞,你心情不好?」爬到她腿上坐著的霸下,歪著頭很認真地看著她。
「啊?」
「你心情不好嗎?有心事要說出來啊,不然悶在心底會悶出病來的。」坐在她身邊的望仙,則是一臉好不擔心地握著她的手。
她一頭霧水,「誰告訴你們我心情不好的?」
「火鳳說的。」一大一小回答得很整齊。
「可我沒心情不好啊。」那個火鳳同這兩個胡說些什麼?
「火鳳他說有就是有。」霸下搖搖頭,一臉深信不疑的模樣。
她挑挑眉,「那,他說啥,你們就信啥嗎?」這下她大概有點懂火鳳為何要派他倆來了,八成是那個火鳳怕他所問之事會勾起她的傷心,所以利用他們來套話兼替她解悶。
「嗯!」
青鸞火速地掄起拳頭,忍不住左敲一拳,再右扁一記。
「你們這兩個比他更沒節操的神仙,都不覺得可恥啊?三兩下就教他給收服了!」沒用的傢伙,別人也不過給了他們點好處,就全都拜倒在那名禍水之下了。
「因為他比你還可靠啊!」他們還振振有詞。
雖是刻意忍著了,但還是不小心笑出聲的火鳳,站在門外頭的邊邊,忍笑的掩著嘴。
她揮揮手,「兩個都出去,然後叫那個禍水進來。」
美不勝收的美男神仙,滿面得意地緩緩踱進房內。
「找我什麼事?」
她笑得很虛偽,「恭喜你,那一大一小的心都是你的了。」
火鳳瞄了她酸溜溜的臉龐一眼,手中拿了兩顆橘子來到她的身邊坐下,邊剝著橘子,邊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
「他們的你儘管留著,我只要你的。」
啊,有響雷……
怎麼又打到她了?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我知你天生少根筋,因此我決定同你說白一點,好勝過你遲鈍到永遠也不懂我的心意。」已經瞭解她的心性和習性的他,決定對她改變戰略。
她低聲在嘴邊咕噥,「我也沒遲鈍到那種程度吧……」
唇畔隱隱帶笑的他,將剝好了的橘子,一片一片塞進她的嘴裡,而她也渾然不覺,就這麼一口一口的任他餵她吃。
「你為何去魔界?」食慾很好,已經吃掉一整顆的她,在他繼續剝第二顆時,忽然想起她好像從沒問過他這問題。
「去那兒等你。」他抬起一手,讓她把籽吐在他手中的帕上。
「你早料到我會去?」
「因有魔告訴我。」他笑得再奸詐不過,還刻意朝她眨眨眼,「我有共犯的。」
在他冷不防地突然對她大放桃花時,差點就被一片橘子噎死的青鸞,頻捶著胸口,並直在心底大喊著,這回她一定要在美色中撐過去……
「別再勾引我了,我定得很辛苦啊……」她邊喝著他遞過來的茶水,很哀怨地小聲說給自己聽。
「今兒個我出門買橘時,在鋪子裡見著了一對小情人正在吵嘴。」他把最後一片橘子遞至她的嘴裡,「因他們,我想到了一個問題。」
默默吃著最後一片橘子的青鸞,總認為他突如其來的這段話,背後絕對藏了個他真正想問的東西,畢竟上當久了,她也總會學到教訓,尤其是在他身上。
「倘若,你深愛的人,有天突然同你說,他忽然發現他不再愛你了,你會如何?」他將剝下的橘皮拿去扔了後,又坐回她的身邊取來另一條帕子替她拭嘴。
「嗯……」從沒想過這事的她,當下想也不想,就隨便胡謅了個答案給他,「若真是如此的話,我會在他死後吃了他。」
吃了他?
猛然瞪大眼的火鳳,一臉不可思議地側首看著她。
「你當真?」
「是啊。」她還一臉理所當然。
「你不問他為何不愛你的理由嗎?」有點受驚的火鳳,實在是不解她的腦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沒必要。」她搖搖食指,「不愛了,就是不愛了,不是因為他不再愛你,而是他已不能再愛了,只是如此而已。」
兩眉深鎖的火鳳,在心底猶豫了又猶豫後,還是很猶豫地再問過一回。
「你當真會將所愛吞下腹?」
「嗯。」注意到他的神情後,沒料到他竟以為她說的是真話,她在心底好笑之餘,決定還是繼續演下去。
他還不肯死心,「沒半點轉圜的餘地?」
「沒有。」
「為何你要這麼做?」
「因為那樣的話,雖然生前他不是我的,至少他死後,我就可以永遠擁有他了。」誰會呆得那樣做呀?當然是說來嚇唬他的。
雖然畫樓早早就警告過他了,可他偏不信她的性子能怪到哪兒去,沒想到,他當神當了那麼久,居然還是有被嚇著的一日。
她這尊神仙,未免也太危險了點……
「……我到底該不該重新再考慮一下對像?」
青鸞笑得壞壞的,「考慮什麼?」
光看她臉上的笑意,火鳳就知方才有神被要了,他沒好氣地抹抹臉,只好放棄今日繼續再探她的心意。
「沒什麼,夜了,早點歇息。」
「火鳳。」
她拿他的問題反過來問,且一臉興味,「若你所愛之人,有天醒來同你說,她再也不愛你了,你會如何?」
已走到門邊的他,一手按著門扉,毫不猶豫對她漾出對她來說頗為致命的微笑。
「我會讓她後悔。」
「後悔?」不小心又被眼前的男色閃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揉揉眼再問。
他刻意溫情款款地看著她,再配上天籟般的語調,打算迷死她也不償命。
「我會讓她在十年、百年後都惦記著我,並且後悔,她為何要高抬貴手放過我。」
這個囂張、自負、外加沒節操的無良神仙……
差點被迷得暈頭轉向的青鸞,在他把話說完就走神後,面紅耳赤地瞪著紙窗上那具遠去的背影,可即使他已經走遠了,留在她眼底的溫柔面龐,和足以勾神破戒的言語,卻始終縈繞在她的心底怎麼也揮之不去。
「糟糕。」她一手撫著胸坎裡那顆因他而亂亂跳的心,很認真地頭痛起來,「這下,真的有點很糟糕了……」
也許是冬日的緣故吧,近來仍在養著身子沒事做的青鸞,總愛窩在溫暖的被窩裡睡她的神仙覺,而那兩個向來都由她管著的一大一小,老早就拋棄了她,投向火鳳的懷抱去了,也因此,日子變得更閒的她,漸漸開始早也睡、晚也睡,一口氣睡足這幾百年來她沒睡飽的份。
不知已睡了多久的青鸞,方自睡海中醒來,見著的即是一屋子的漆黑,在她穿足夠厚的衣裳一院找過一院,卻沒見半個神仙時,她這才想起……幾天前聽望仙說,就快過年了,他這個土地公這幾日得按神界規矩回神界報告這一年的人間之事,而火鳳今早在她睡著前,似乎也曾對她說過,他得回崑崙山一趟……
那,霸下呢?
大雪方停,手持一盞燈籠出門找神的青鸞,輕而易舉地就找著了霸下最愛跑的地方。
孤坐在河堤上,遠跳著對岸的霸下,迎著寒風,動也不動地聆聽著尚未結冰的河水水聲。大老遠即見他這副模樣的青鸞,偏首想了想時節,很清楚霸下總是在這時節犯的毛病又出來了。
走路本就搖搖晃晃的她,在雪中走得更加辛苦,發現她前來找他的霸下,只是看她一眼,又調過頭去不想理會她。
總算走至霸下的身旁後,青鸞將燈籠插在一旁的雪地上,再彎身抱起霸下,坐在他原本所坐的位置,將他置於她的腿上後,她再將把溫暖的大氅打開,將一身冰冷的他和她一起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