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沖和將被救到宮中之後的事簡單地說了,但沒提自己被韶明以降罪之計送來南方一事。浦善迎聽看,時而撚鬚微笑,談談宮中的見解,又說說如何遊歷到此定居,然而景沖和始終心事重重。兩壺茶喝完,夜深了,浦善迎走前邀景沖和到府上,景沖和應了。
翌日,景沖和到浦善迎府拜訪,可是只站著,沒準備坐下。
「老師,學生有要事,必須去了。改日必定和老師好好敘舊。」
浦善迎坐在廳中,沒問他去哪。
「由此牽一匹馬去吧。此一行又不知何日能相見,好生保重。」
「是。謝謝老師。」景沖和又是一拜,隨即頭也不回,步伐堅定地走了。
浦善迎只是摸看鬍子,輕輕地歎息:「上蒼保佑。這兩個孩子都是很頑固的啊……」
景沖和牽看馬步出浦府,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根用紅紗巾包看的斷簪。
他緊緊握在手中,又小心地放回懷裡。接著,他像是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毫無猶豫地搭馬背上馬,調轉馬頭。
向北!
初夏的凌霄城依舊下看細細的白雪。
那寧靜美麗的雪景,和皇宮內肅殺的氛圍形成強烈的對比。
稅改瀕布詔令之後,朝中和商人勾結的官員們,找來那些商家連連議事,擺看上好的酒菜,談金論銀,結果給殺出的欽差踢了場子,當場捉了個人贓俱獲。本來還以為這不過是風頭上的事,度過便好了,這才知稅改之事只是個頭,後面連著的莖與根,韶明都要拔得乾乾淨淨!
韶明指派欽差到各省捉貪,有貪贓枉法罪證確鑿者,一律先打入大牢,缺乏證據的,則要等韶明看過參勃奏本再議。
而有與官員勾搭且從事不法、不當圖利的商家,朝廷頒發的商令,如鹽引及酒牌全都回收,三代再不得做生意,另等候官府發落罪責。
一時間,官商人人自危,朝中無處不風聲鶴唳!
睇著跪在下頭髮抖的一名官員,韶明忍不住瞇起眼睛。
「……求今上諒解,微臣也是不得已……不得已……」
自從她開始清整官吏之後,這還是第一個來見她求情的。因為有罪的多半在牢裡,可能有罪的則不敢見她,至於無罪的當然更不會過來。
不過無罪又膽小的,就成天怕自己無故中箭了。
「如吾所說,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吾是不會找麻煩的。下去吧。」世間人百百種,也是有這般膽小到自找事的官。看看那官抖抖抖地退出,韶明心下一陣好笑,又想自己在官員眼中,大概已經跟閻羅王差不多可怕了吧。
翻開批到一半的奏章,她閱讀過後用硃砂筆下了指示,接看又看下一本,忽然頭有些犯疼,她停住動作。她近來批閱的奏章是以前的兩三倍,每天要寫好幾千字,有時批到後頭,手都握不住筆了,眼花頭暈也不是稀奇的事,多半休息之後會轉好。
擱下筆,她不禁望了左邊一眼。
那是景沖和從前在御書房裡待看的地方。當然現在空無一人,一察覺到自己又看看那裡,韶明就皺眉。
都已經多久過去了,她還改不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這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她在心裡亂髮看脾氣。
沒多久,蘇嬤嬤帶看晚膳來了。韶明重新打起精神,在蘇嬤嬤面前開心用膳,不讓她老人家擔心,好不容易說服蘇嬤嬤走了。
坐回案前,奏章草起來沒讀兩行,韶明就瞥見門外有個人正探頭。她一瞪,說道:「進來吧!探頭探腦像什麼樣。」
聞言,那人利落地走進來,竟是腳步無聲。
他長長一拜道:「微臣朱遠,拜見今上。」
此人身著官服,約莫四十來歲年紀,圓圓的瞼上有著黑豆似的眼,人中左右兩邊撇看八字鬍,是個樣貌身材都極尋常的中年男子,毫無引人注目之處。
「微臣知今上批閱奏章時不讓人吵,所以等在外頭看狀況呢。」他恭敬地道。
韶明瞭解他這人,所以沒和他閒聊,只問:「有什麼事?」
「沒。微臣想問,今上真的不要禁衛添人?」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原來竟是掌管大內禁衛的人。
朱遠是先帝時期的人了,人不起眼,言行也不張揚,但腦子裡裝的東西可沒比她少。皇帝的近身禁衛是皇宮內最隱密的一群,多是些曾受皇恩之人,所以他們忠心,個個在危急時都能以生命護主,也因此,禁衛一心只能保護皇帝,要保護皇帝之外其他的什麼人,是辦不到的。
韶明秀眉一皺,說:「禁衛目前四十七人,有四十七個人能不問原因馬上就為吾死,這還不夠嗎?」禁衛也多是族傳,家裡有些孩子根本還小,就要他們入宮訓練也太為難,可朱遠近來老是提這事。「你是要吾造多少孽?」她不悅。
「最近畢竟不比以前。」朱遠含蓄地說。
韶明豈會不知他意指什麼。最近這一陣肅清,惹惱多少人,希望她最好明兒個就得病暴斃的人大概可以排到邊境了吧。
韶明果斷地手一揮,沒得商量道:「吾說不添人就不添人。此事別再問了。」她要處理的事情多看,沒有這一件。
朱遠也沒什麼反應,好像只是來隨口問問,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
御書房內又只剩她一人。
她又盯看左邊瞧了。一察覺,她再也看不下奏章了。
韶明忍不住伏身,用額頭抵著桌上交迭的雙手。
她是累了。身體累,心更累。
原以為眼不見心就淨,卻斬不斷綿長的思念。到底要如何,還要過多久,她才能不再想起景沖和呢?
有腳步聲,韶明抬起臉。
一人氣喘吁吁地快步走了進來。她想,她一定是太累了,或者太思念了,不然怎麼可能?
在看清對方的臉時,她瞪大了雙眸。
景沖和!
第7章(1)
景沖和白日馬不停蹄,趕回京城只花了十七天。
在凌霄城門,他卻不得其門而入。
「景沖和?那是誰?我再說一次,沒有官牌不給進!」門口的侍衛非常盡忠職守,生怕稍有不慎,嚴苛的女皇就會降罪。
他的官牌在他被送出宮時就給撤了,景沖和知侍衛沒錯,每日遞牌進出官員幾百人,他又不是什麼大臣,哪能一一記看誰是誰。
從沒想過皇宮竟然是如此難進,他在宮中沒有熟識的官員,要怎樣才能見到韶明?難不成要等韶明又上街而他又能巧遇的那一天?
佇在朱雀門旁,景沖和注視看宮殿,明明想見的人就已在眼前,卻竟是如此困難!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停停。」一輛紅頂馬車從朱雀門出來,在經過他身旁時,裡面傳來叫停的聲音,一名老婦掀開簾子,指著他說道:「咦?你不是那個……那個……那個誰來看?」是蘇嬤嬤。
景沖和原本沒注意,被蘇嬤嬤指著時方才轉過頭,他見過蘇嬤嬤,可頂多只是數面之緣,他們沒有說過話。
「在下景沖和。」他對蘇嬤嬤道。
「是了,我認得你的臉,你先前常跟今上在御書房裡讀書。」蘇嬤嬤眼睛一亮,拉看他的袖,說:「你來見今上嗎?好、好!快去見!」
蘇嬤嬤人老,可心是雪亮的,她從小帶大的孩子,有些什麼,她多少還是看得出的。
可以跟韶明日日在御書房共處,那是從來沒有人有過的,那點女兒家的小心思,她知道的,蘇媳婕草韶明當親生女兒看待,沒想為何景沖和忽然不見了,只知自從景沖和消失之後,女兒每天不好好睡覺也不好好吃飯,很是心疼她最近國事繁忙累極了,而女兒的心上人來了,當然是要見上一見,最好還能讓她歇息歇息。
「我……」
景沖和還來不及講他沒有官牌之事,一旁的侍衛便插嘴道:「不行!」
「什麼不行!」蘇嬤嬤聲音比他還大。「嬤嬤說行便行
}
有事我擔看,你這小兒莫要阻撓月她中氣十足地喝看,威嚴極了。
她在宮裡服侍皇帝一家子數十載,從少女到白頭,哪個敢跟她端資歷?侍衛雖不認得景沖和,卻識得她,有幾次還見韶明親送她出來。
再不敢不識相,侍衛讓開身,低頭行禮道:「奴才有眼無珠!」
蘇嬤嬤這才瞼色和藹下來,轉頭對景沖和道:「好了,跟嬤嬤來!」
景沖和真不知是該跟這個老婦道謝,還是對侍衛致歉,他只能作揖行個禮,隨看蘇嬤嬤進宮。
可以見到韶明瞭!他的心跳得急,靜不下來,他也不知為何如此,只是想快些見到她。
來到御書房前,蘇嬤嬤命宮女退遠一點,不要打擾,這才道:「你去吧。」
「甚謝。」景沖和一拱手,快步地走過長廊,踏進御書房。
韶明坐在案前,晶瑩的眼眸正注視看他。
僅只是幾十天的分離,相同的景物,相同的人,可一切卻是如此地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