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程承波又跟著表哥來到小河直街上這座粉牆黛瓦、沿河而建的四合院,理所當然地道。
「我也是這麼想,只是都過了三十年,以前認識的熟人應該都老了,還有師父他老人家也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姚錦杉有些感慨。
「去年我聽說蒯老爺子曾進京一趟,可見身子硬朗,他是香山幫幫主,手下有三千多名匠人,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咱們總會聽到風聲。」程承波沉吟了下。「要找人去打聽看看嗎?」
「師父就算還活著,也年事已高,暫時不要驚動他老人家,免得嚇著了,先請匠人來整修屋子再說。」姚錦杉打算等安定下來後再去跟師父相認,香山幫一定會歡迎他,到時工作也有著落。比起做生意,他更想當個木匠。
程承波心想這樣也好。「想到姑父還在世時,姚家和香山幫交往甚密,但自從你那庶弟當家之後,這些年來幾乎恩斷義絕,令人不勝唏噓。」
他臉色微變。「出了什麼事?」
「你也知道匠人的工資微薄,要維持生計原就不容易,沒想到你那庶弟居然用低價請他們製作各種傢俱、擺飾,再以高價賣給京裡的達官顯貴,賺取暴利,香山幫也是念在與你爹數十年的交情才接下工作,不過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蒯老爺子近幾年來已經不再和姚家做生意,姚家的風評也越來越差。」程承波感歎地道。
姚錦杉聽了怒氣勃發,咬牙低咆。「他居然做出此等敗壞門風之事,如何對得起姚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振興家族聲譽的事就得靠你了。」他拍了拍表哥的肩頭道。
「我自認眼光不錯,卻沒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姚錦杉不免自嘲,那種遭人背叛的心情,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他和你是異母兄弟,血濃於水,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程承波也只能如此安慰。「對了,你跟表嫂相處得如何?」
聞言,姚錦杉立刻眼露警戒。「她又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你不要把她想得那麼有心機,你們已經是夫妻,往後還要相處幾十年,總不能像仇人似的。」這個表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除了他們程家人,誰也不信任。
姚錦杉皺起眉頭。「你不要幫她說話。」
「我不是在幫她說話,而是聽子浩他娘說表嫂這幾天除了早上去跟我娘請安,就是待在房裡,凡事都自己動手,還直誇她乖巧懂事。」他不得不轉述妻子的話。
「表弟妹不知她的真面目,才會上當。」她刻意接近舅母,肯定是想從中得到好處,就和她爹娘一樣。
「你也不打算把你那段神奇的經歷告訴她?」程承波不得不問,如果不說,他們就得繼續保守秘密。
姚錦杉口氣更加冷漠。「沒有告訴她的必要,這事你們就別管了。」
「好吧。」他知道多說無益,只好交給他們夫妻自己解決。
第4章(1)
我要詛咒你……
你到底是誰?
我究竟做了什麼?
請你告訴我!
童芸香從夢中驚醒,自己居然趴在桌上睡著了,同樣又是差一點就可以叫出對方,甚至想出那名少婦的身份,但每次夢到這裡就醒來,讓她不禁懊惱。最近她開始想要追尋前世,若錯真出在她身上,就要想辦法彌補,不想再被人憎恨下去。
可要從何找起呢?
她放下還抓在手上的斜刀,無心再繼續雕刻下去,隨著起身的動作,桌上的燭火搖晃幾下,她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便感到外頭有些涼意。
才跨出房門,她下意識地朝隔壁廂房看去,屋裡一片漆黑,顯然裡頭的人已經睡下。這幾天姚錦杉似乎相當忙碌,天天早出晚歸,其實她可以問程家人,但不想讓他誤會,以為她又在搬弄是非,寧可等他來告訴自己。
抬頭望著星空,她有些冷,便用手臂圈抱住自己。
就在這當口,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大概只有七、八步遠的距離。
「你……」她倒抽一口涼氣,待定下心神,凝聚目光,只見瘦長身影有些若隱若現,不過還是看得出此人身著灰袍,胸前還有一大片黑色污漬。
她努力想要看清對方的五官,卻怎麼也看不到。
「有什麼事嗎?」她猜想可能是程家的僕從,便溫聲詢問。
灰袍身影沒有回答,只是跪下來,朝她磕頭。
「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說!」她被對方的舉動搞糊塗了。
「……誰在外頭?」
男子的低斥讓童芸香本能地偏頭看向聲音來源,不過當她再度轉回來,灰袍身影已經消失。
「人呢?上哪兒去了?」她並沒有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你在那兒做什麼?」姚錦杉站在房門外頭問道,他在床上躺了許久,依舊沒有睡意,打算起來畫張圖稿,卻聽到隔壁房門打開,細微的聲響在靜夜裡聽來格外清晰,這才決定出來看個究竟。
「我沒做什麼。」童芸香趕緊回應。
姚錦杉不假思索地走上前,質問道:「這麼晚了,你在外頭跟誰說話?」
直到高大身影來到面前,近到可以瞧見那張帶著幾分防備的俊逸臉孔,童芸香才道:「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剛才明明看到有人,就站在前頭,可才轉個身又不見了。」
「子時都過了,府裡的奴僕不會隨便跑到這兒來,哪來的人?」姚錦杉一副「你又想玩什麼花樣」的表情。
童芸香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可能是我在作夢吧。」
「作夢?真是個好藉口。」他諷道。
「我沒必要騙你,你不必把我當成賊一樣提防。」童芸香在心裡苦笑,她想避免讓自己陷入絕境才利用這個男人,那麼就得付出代價。「既然遇到了,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一聽,姚錦杉面帶狐疑。「商量什麼?」
她想來想去,也只能找他。「明天我想出門一趟,如果你願意陪我去,自然再好不過,要是不願意,我便去拜託表舅母,不過表舅母肯定又會幫我雇轎子,還會命婢女跟在身邊一同前往,要是你不介意麻煩到程家的人,我倒是樂得輕鬆。」就算已經嫁了人,婦人也不能隨意出門,需要先經過丈夫同意,或者有人陪伴。
這根本是威脅。他口氣微慍。「要去哪裡?」
「清河坊的八珍齋。」拿程家來脅迫他還真是有用,可見這個男人極為保護身邊的親人,處處替他們著想,不想給對方增添麻煩,她希望他這份溫柔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是一丁點也好。
呵!明明告訴自己不要抱持任何期待,偏偏情不自禁,渴求著從他身上得到疼惜和關愛——童芸香,你真是太傻了。
「去做什麼?」據他所知,那是間販賣玉石和木雕的鋪子,在杭州算得上很有名氣。
「有一點事要處理。」以往有敏姑幫她,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他瞥了她一眼。「明天我會抽出空來。」
童芸香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轉身回房。
「謝謝。」就算姚錦杉不領情,她還是要說。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響,她幽幽輕歎,走回自己的寢房。
翌日早上,巳時過了一半,童芸香換上杏黃色的上襖配上藍色鳳尾裙,跟著姚錦杉來到程家大門口,門房聽說兩人要出去,馬上開門。
姚錦杉問道:「你確定不坐轎子?」
「你是在擔心我嗎?」她打趣地問。
姚錦杉怒瞪她一眼,彷彿在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還是你不想跟我出門,覺得很丟臉?那就不勉強,我可以一個人去。」童芸香故意激他。
他低哼一聲。「好讓你事後跟程家的人告狀?」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想。」她一臉無辜。
「既然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在乎?」姚錦杉一手提起袍擺,率先跨出門檻。「走吧。」
踏出程家,童芸香緊跟在他身後。
「記得第一次出門是七歲那年,奶奶帶著我到親戚家中作客,不過我卻因為受不了外人的眼光,一路哭回家。」不管姚錦杉是否在聽,她還是想讓他知道。「我躲在房裡哭了好幾天,奶奶便把我叫到面前,然後問我,是不是連我也覺得自己見不得人?這句話帶給我很大的影響,再來兩個月後,我又跟著奶奶出門了。」
童芸香露出一臉懷念的神情。「雖然害怕,但又想自己既沒做壞事,也沒害過人,有什麼好見不得人的呢?反倒是那些看到我就退避三舍的人心裡有鬼,才會不敢直視我的臉。」
「你倒是看得開。」姚錦杉語帶嘲諷。
「原來你有在聽?」她故作驚訝。
姚錦杉不悅地橫睨她。「你說這番話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軟硬兼施,讓我同情你的遭遇,進一步獲取我的信任?」
「我不過是自言自語,是你多心了。」童芸香佯歎。
聞言,他只是發出低哼,表示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