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有一年,米麥五穀欠收,一斗飄升成五斗價,人人叫苦連天,後來虧得「麒麟」開張立號,以大量五穀米麥平價捐注市面,這才解了缺糧之急。
後來神秘的「麒麟」便悄悄掌控了天下南北雜貨民生用品的八九成,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它從何處來?東家是誰?又哪來那麼龐大雄厚的資本?
大家只知道,也許此刻頭上頂的還是皇天,但腳下踏的絕對是「麒麟」的土。
可是幾時,「麒麟」把觸角伸進絲繡業了?
她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為若是「麒麟」
的人馬真打算要跨足絲繡業,那麼甭說「漱玉坊」
了,放眼江南哪家絲繡商號撐得過半年?
「你放心。」齊鳴鳳不動聲色,冷淡地道:
「我們走的是南絲北販的路子,沒有那麼大興致插手江南的絲繡業。再說,我對轉手盤賣的巨潤豐利較有興趣。」
秋桐掩飾不住地鬆了一口氣,溫老夫人面色也和緩不少。
「你……就是「麒麟」的主?」溫老夫人有一絲膽顫。
「不。」他平靜地道:「我不是主子,但南方事業由我轄管。溫老夫人,相信你不至於連「麒麟」也信不過。」
「老身自然不是眼拙之人。」溫老夫人繃緊的神經總算稍稍鬆弛了下來,揪著的心回到了原位。「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鳳。」他簡短有力地道。
「喔,鳳公子。」溫老夫人勉強放下了高傲,卻依舊姿態雍容地道:「「漱玉坊」三個月內紡出八千匹月光緞、五百匹霞影紗是緊迫了些,但是你放心,我們一定準時交付。」
「很好。」他點點頭,目光注視著溫老夫人,「不過在商言商,我出的價比市價多兩成,只是三個月後倘若「漱玉坊」無法如期交貨,溫家必須加倍賠償違約銀兩以彌補我的損失。」
溫老夫人臉色微變。「加倍?這條件會不會太嚴苛了?商場慣例是以三成為計。」
「同為商家,溫老夫人該明白時問就是金錢的道理。」齊鳴鳳微挑一眉,臉上似笑非笑。
「既能允下如此龐大的絲貨,我擔起的責任和風險也不亞於你。對你我而言。三個月後買賣非成即敗。尤其商人雖圖個以利逐利,卻也最重然諾,事成與否,一諾千金……老夫人該不會連這點都要晚輩調教子您吧?」
溫老夫人雙頰一陣熱辣辣了臉色陰沉惱怒了起來。
想她叱吒商場數十年,行事手段爽脆狠辣,向來只有她訓人,從沒有人敢質疑過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或是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
可是他竟然……若不是形勢比人強,她溫如凰何須忍氣吞聲至此?
「漱玉坊」實在沒有談判拿喬的本錢了,更不容錯失這次翻身的大好機會。
「我明白了。」她很快恢復優雅高貴姿態,淡定地點頭。「就照鳳公子的條件吧。只是「麒麟」必須先落下兩成訂洋,否則「漱玉坊」
又言何保障?」
「成。」齊鳴鳳站了起來,高大身形令秋桐不知怎的反而繃緊了神經。「細節合同我會讓人擬好送來。晚輩告退。」
就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溫老夫人心下大為不滿,眼角微微抽捂,卻還是沉聲喚道:「秋桐,好生相送,別讓鳳公子誤以為咱們溫家半點禮數也無。」
「是,老夫人。」秋桐腳似生根,有些遲疑又不甘願地瞄了那蓄意停頓住腳步的背影,最後還是只得硬著頭皮跟隨了上去。
他是貴客,他手握能讓「漱玉坊」起死回生的巨額訂單,雖然方才侍立在一旁,她人在當場什麼都聽見也瞧見了,可依舊滿腦子迷迷茫茫,不可思議。
這個行事神秘複雜詭異的男人,果真是那麼好心腸嗎?
秋桐邊走邊垂頭低眉苦苦思索,猛然撞上了前頭突然靜止的強壯厚背。
「哎喲! 」她當場眼冒金星,鼻頭劇痛得差點掉下淚來。
齊鳴鳳回過頭,神情沒有半點歉意,只是簡短問了一句:「痛嗎?」
「還好。」她捂著又酸又疼的鼻子,不敢抱怨。「倒是鳳公子,不知婢子是不是撞疼您的背了?」
他凝視著她,唇角一閃而過的笑意,宛若大漢裡初降的第一滴雨,尚未落地已然蒸發消散,隨即淡然如舊。「如果我不是你家主母的貴客,你還會對我如此謙卑客氣嗎?」
怎麼……說得這麼直接?
她有點招架不住,只得擺出最安全的淺笑,卑微到底。「鳳公子,您身份高貴,談吐不凡,可婢子駑鈍,卻是有些聽不懂呢。只是鳳公子方才和我家主母不是相談甚歡嗎?既是商場上為友的相與,婢子是溫府的奴婢,聽從主母之命,自然得好好款待您。」
「是老夫人的意思?那麼你打算用錢還是用人來款待我?」他眼底諷笑之色畢露無遺。
秋桐小臉一紅,隨即微微變色,懲著氣低聲道:「鳳公子請自重。」
「自重?不摑我一記耳光嗎?」他綻露著幽光的深邃黑眸緊緊盯著她,大手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直視自己,冷冷一笑。「你昨夜天不怕地不怕的愚蠢勇氣到哪裡去了?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強忍住驚喘,拚命想要掙開他有力的掌握。「鳳公子,請……放開我,為難一個奴婢……不好看。」
「你以為當一個盡忠職守的忠奴就足夠了嗎?
你以為當溫家再度興盛起來時,你就可以身居首功,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嗎?」齊鳴鳳冷笑,殘酷地道:「不,生活不只是這樣的。
終有一天,你會被搾乾、用盡,扔在牆角爛死,變成主子手中用完即丟的一枚棋子。」
秋桐被他眼底的殺氣與嘲諷深深刺傷了,緊蹙著秀眉。「那又關你什麼事?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你憑什麼三言兩語就妄想挑撥離問我們?
你究竟是何居心?」
她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昨夜如黑夜羅剎般地降臨,今日又像救命天神般出現,對老夫人和她冷言冷語,卻又提出了豐厚誘人,能令溫家起死回生的龐大利益,可現在居然對她說出這樣聽似警語卻大逆不道的話!
仗勢著他現在是溫家的救命菩薩,就可以羞辱她身為奴僕、忠心為主的小小尊嚴嗎?
「你何必惱羞成怒?我只是在點醒你。」他笑得好不惡意。「又或者,你自己早知道了?」
她臉色微微蒼白,不願去正視他殘忍話語中的幾分真實。
她也不敢承認,經過昨日,老司先生的前車之鑒像鬼影般不時在她腦中冒出來,尤其今早他連辭行也無,就這樣消失在溫府裡。
付出數十年的青春才幹在溫府裡任勞任怨,到最後卻船過水無痕,落了個了無聲息。
難道真因他人已老,能力已乾枯,所以老夫人這才將他丟棄了?
「不。」她強抑下內心深處的恐。隕,仰頭直視著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還有,鳳公子既然打算與溫家做生意,又何必扮演挑撥離間的醜人角色?您是高高在上的貴客,秋桐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婢女,又何用您「苦口婆心、諄諄教誨」呢?」
齊鳴鳳望入她明亮堅毅的眸子裡,心下掠過一絲欣賞,只不過理智卻依舊恥笑著她的愚忠。
「好伶俐的一張利嘴,我倒想看看,大樹將傾,猢猻四散,你這樣一位忠僕還能撐得了幾時?」
秋桐聽出了他話裡有玄機,不禁一呆,著急道:「你、你打算對溫家做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同溫家做生意。」
他鬆開手,閒閒地道:「我喜歡富貴險中求,尤其溫家的危機正是大好時機,成,你溫家即有活路;敗,溫家就此煙消雲散。你家主母也心知肚明,想要翻身,端此一役。」
「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秋桐被他的話和態度搞得暈頭轉向,心浮氣躁,忍不住衝動地問。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教你一個乖,世上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只有利益多寡之別。
只要於你有利,是好是歹、是友是敵都無所謂:
待你好的人,未必不會害你,你最保護的人,也不見得會珍惜你的付出。」
「我不懂。」她有一絲迷惘,隨即警覺的問:
「你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齊鳴鳳深深地凝視著她,彷彿穿透過她剔透純淨的眼瞳,到了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絕不會回答之後,他才平靜地開口:「因為你愚昧的忠誠,我曾經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見過。」
誰?
秋桐險險衝口而問,驀然又吞嚥回去,雙頰不自禁一紅。傻子,你這麼在乎他的話做什麼?
「我是好人或壞人,對你而言不重要。」他收回了深沉得近乎溫和的目光,神情轉趨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