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表現得那麼卑微,一點都不像你。」
他專注在進食上,目光連看也沒有看她。「這有什麼?我以前還吃過別人不要的,丟棄在泥地上的半個饅頭。」
她吃了一驚,雖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告訴她這個,一顆心還是揪了起來,小小聲問:「那……饅頭髒掉了嗎?還……好吃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衝動地告訴她這些,但是當她心疼的眸光和溫柔的聲音輕輕拂過他心田,哽在喉頭和胸臆間的那團灼熱酸澀竟奇異消褪了一些。
「很髒,但味道很好。」他淡淡地道,吃了一口酥嫩酸甜的魚肉。「對一個餓了三天的小孩來說,不啻人間美味。」
秋桐眼圈兒紅了起來,卻不敢讓他瞧見,趕緊低下頭假意喝了口湯。
她必須先用湯沖嚥下噎在喉間的哽咽。才有辦法開口說話。「你小時候……很苦嗎?」
「苦?」他臉上閃過一抹悲涼的自嘲之色。
「苦是一種滋味,瀰漫在舌間、喉頭,會讓人皺起眉頭,恨不得用一口又一口的水沖淡了的味道:
但那畢竟還是種味道。」
她難掩關懷卻又有一絲迷惘地盯著他,不是聽得很懂。
過得「苦」,是一種對跌者崎嶇艱困人生的共通簡略註解,不都是這樣的嗎?她難以想像有什麼苦是比苦還要苦?苦到連單純的一個苦字都沒法子形容。
「我小時候不苦。」齊鳴鳳笑得很猙獰、很冷,露出森森白牙。「只是仇恨、絕望、蒼白、荒涼……一無所有。」她悚然而驚,怔怔地望著他。
仇恨、絕望、蒼白、荒涼……一無所有。
她不禁深深打了個寒顫。
曾經有很悲慘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一定是的!
所以他才會這麼陰陽怪氣,忽冷忽熱,憤世嫉俗。可是為什麼?究竟是誰?誰忍心傷害一個那麼小的孩子?
小時候的他長得一定可愛得不得了,該是人見人愛,爹娘恨不得時時摟在懷裡的寶貝兒啊!
她怔怔地,沒有發覺淚水已悄悄落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個?」他也沒有察覺到她流淚,只是甩了甩頭,深深吸口氣。
「不說了,專心吃飯。我還沒見過比你瘦得更像根狗骨頭的人,你一餐最少得給我吃上三大碗……你……你哭什麼?」
齊鳴鳳終於瞥見她的淚眼,心臟狠狠一抽,頓時有些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僵望著她。
「對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哭了,小臉緊皺著,想懲住、忍住,卻怎麼也抑不住落淚紛紛。「對不起……嗚嗚嗚……」
他生平首次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呆了一瞬,隨即慌亂地拉起袖子笨拙地幫她拭著臉上的淚水。「笨蛋,有什麼值得哭的?你就當聽了一個很不好笑的笑話就好了。」
他是在逗她開心嗎?可是她想笑,張口卻還是哇地哭了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他止不住微微的心慌。
「你……好可憐……」她斷斷續續嗚咽。
她還以為自己小時候的遭遇已經夠慘的呢。
他心一柔,聲音放軟了。「我說過,我不覺得苦。」
「可是我覺得很難過……隔……」她哽咽過度,開始不自覺地打一呢。「一一隔……而且……」
「而且什麼?」他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幫她拍拍背。
「很不公平。」她吸著鼻子。
「什麼事不公平?」
秋桐哭得鼻子眼睛紅通通,眨動著淚睫望著他。「這樣我就會發現原來你也不是打從出生起就是這麼討人厭的了……這一點都不公平!」
「這有什麼不公平?」他一時啼笑皆非。
她這是在為他抱不平嗎?明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往後我要是又在肚子裡罵你是個混蛋,就會開始良心不安了啊!」她居然還一臉憤慨。
他一呆,瞪著她。
被他一瞪,秋桐心一跳,頓時忘了抱怨,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呃,不是啦,我是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是人生必經的道路……」
他低下頭去,肩頭微微抽動。
糟糕,她居然把他弄哭了!
她越發手足無措,內疚心慌了起來,結結巴巴道:「那個……其實我也不完全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人之初,性本善……雖然你現在脾氣壞了一點,但是也不代表你的心腸就不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他肩頭的聳動更明顯了。
瞧她這張嘴,能不能說點好話呀?
秋桐也快急哭了。小手怯怯伸過去在他肩上輕拍著,小小聲地安慰道:「別……別傷心了,英雄不論出身高低……你現在不是很好嗎?我相信當年那顆饅頭的主人要是知道了,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齊鳴鳳終子忍不住抬起頭,爆出強忍許久的大笑。
「哈哈哈……」
她呆呆地望著他,被他突如其來的狂笑聲給驚到,一顆淚珠要掉不掉地掛在眼眶裡打轉著。
他他他……該不會是悲到最高點,結果怒急攻心、氣極反笑吧?
她安慰人的功夫真有這麼差嗎?
「呃,那個……鳳公子……」她小心翼翼地陽笑,卻掩不住滿臉的戒慎恐懼。
「我剛剛是隨便說說,你也隨便聽聽就好,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永生難忘。」他捂著額頭,寬闊的肩膀因大笑而激烈抖動著。
聞言,秋桐氣得臉色發白。
「害我還以為真的把你弄哭了。」她終於找回聲音,小臉氣得紅通通。「嚇得我……你很幼稚耶!」
他被罵非但沒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她嘟嘟嚷嚷半天,臉頰酷紅羞惱之色還未褪,忽地看著他動手夾了一隻又大又肥美的八寶鴨腿放進她碗裡。
「吃。」齊鳴鳳臉龐恢復常色,深邃眸底那一絲笑意依舊蕩漾不絕,「我說過,你每餐最少都得吃三碗飯。」
「……」秋桐完全反應不過來,好半晌後才想到要說什麼—— 「你在養豬啊?」
這的確是一趟養豬之旅啊。
午後,吃得飽脹頭昏的秋桐坐在池畔的大石上,小巧的繡花鞋有一下沒一下在水面上輕晃。
這輩子還沒這麼撐過,她連動都動不得了。
雖然天很涼,可是只要一抬頭,就能瞧見藍得無邊無際的晴空萬里,沒有一絲微雲。秋桐仰望著天際,一時看得呆了,渾然忘卻肚皮朝天的痛苦。
好美!這樣的藍天,蔚藍得像是不存在著任何一絲污垢……沒有悲傷,沒有擔憂,沒有恐懼,也沒有煩惱。
她癡癡地仰望,直到一個高大的影子籠罩住她,這才驚醒,跟著小臉迅速紅了起來,本能想站起來。
沒料到他竟在她身旁的石上坐了下來。秋桐心跳加速,小臉低垂著,不敢覦他。
「那個……人才天天氣真不錯啊。」她支支吾吾的開口。
齊鳴鳳只是微微側頭睨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掠過。
沒聽見他的回答,她心兒更慌了,吞吞吐吐道:「呃……對了,真謝謝鳳公子這些天來的招待,我也應該離開……」
「不准。」他氣定神閒的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她猛然抬頭,卻望入他含笑的眸子裡,臉蛋炸紅,急忙又低下頭,清了清喉嚨。
「呃……我是說,鳳公子的好意秋桐心領,可我真的該走了。」
「你的病還沒好。」
「我好了,都好了!」
「大夫說還沒。」
「才不是,大夫昨兒來幫我號過脈,明明就說我已經好了的。」她有一絲急了。
「他弄錯了。」他霸道地道。
秋桐簡直不敢相信,這種事大夫還有弄錯的嗎?明明就是他蠻橫不講理,一點也不聽人說話!
「喂!」她氣急敗壞。
他挑了挑眉。「怎麼?」
「……不怎的。」她勉強吞下想罵人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用理性和平的態度和他溝通。「鳳公子,你這樣百般阻撓我離開,到底有什麼目的?」
齊鳴鳳眼底的笑意消失了,有一絲不悅地盯著她。「在你心中,我真是個凡事不擇手段,只求達到目的的男人嗎?」
「我?」她一怔,陡然被問住了。「坦白說,我不知道。」
一開始,他的凶狠、冷漠、嚴肅、殘忍的確是令她痛恨不已,可是後來漸漸的,她看見了太多太多隱藏在他冷漠與無情的面具底下,不小心洩漏出的一絲絲溫暖與柔情。
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已經分不清,也不在乎了。
秋桐咬了咬下唇,複雜而不安地領悟到:她真的不能繼續留在這兒了,萬一自己當真對他動了心,那可怎麼辦?
齊鳴鳳深深地望入她眼裡。「你不喜歡住在這兒嗎?」
「不是不喜歡,而是我本來就不屬於這兒,終有一日還是得走的。」她輕聲道。「你可以永遠留下來。」他注視著她,帶著一絲慣常的霸道。
她的心漏跳一拍,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鳳公子……」「留下來,做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