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鍾情是一件毫無道理可言的事,但事實是,就方纔那一眼,她已將他放入心裡。
而後她看到他和公公辯駁,條理分明地解析凌家近一年來迭遭困境,可能發生的種種原因和理由。
公公雖不接受他的意見,卻也無法爭贏他,只得含恨吞敗,憤然離去。
也有可能,在公公心裡隱約覺得凌端的推測是對的,只是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有錯,所以擺出父親的架子,逼晚輩們同意他。
李巧娘不知道公公是怎麼想的,但在她的心裡,也認為公公所行所為太古板、不知變通。
她好幾次想跟公公說,卻礙於公公的威嚴,不敢開口,因此對於凌端的勇敢直言,和與她心裡所想一般無二的說法,產生非常大的認同。
只一瞬間,她便將他引為世間難得的知已。
塵世縱有千萬人,能夠同時吸引她,又與她心意相通的,恐怕只有他了吧?
能嫁他為妻,她是幸運的,但不被他所接納,她也是不幸的。
真不知道月老這條紅線是怎麼牽的,為何讓她這般既痛苦又快樂?
心思百轉,她悄悄咬了下唇,要自己冷靜。如果她表現得好,也許還有機會贏得他的心呢!她暗自期待著。
「相公可以隨意叫妾身的名字,妾身沒有異議。」
凌端低下頭,好想跟她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沒意見?
但是……此刻是他有事求她,所以……算了。
「那我就叫你巧娘了……剛剛我跟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頷首,事實上,她剛才幾乎想為他的勇敢、機敏鼓掌叫好。
「那你覺得我和爹爹的話,誰是正確的?」他再問。
「妾身不敢妄言公公與相公的對錯。」
她乖、她聽話,希望他能因此而憐借她一片純純情意。
可李巧娘哪裡知道,世間或許有很多男子作夢都想要一個乖巧聽話、以丈夫為天的好妻子,偏偏凌端不在那些男人之中。
他生性外放,最想要的就是娶一房與他脾氣相當,能和他琴瑟合鳴,就算凶一點,兩人三不五時吵吵架,日子也比娶個木頭人來得更有滋有味。
所以她越乖,他就越厭倦。
而他表現得越冷淡,她更想討好他,便不自覺地委屈自己,最終,完全失去自己,至於他……那時他的心恐怕早已飛到萬里外,任憑她背插雙翅也永遠追不著、得不到。
凌端被她的答案搞得煩躁,努力深呼吸幾下,才稍稍緩和起伏的心緒,問:「那你會遵照爹爹的命令,賣掉農莊和田地去還債嗎?」
「公公交代的事,媳婦自當全力以赴。」
喔!凌端被她兩句話激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你知不知再這樣賣下去,不用多久,凌家就要破產了?」
「可公公——」
「別管我爹怎麼說,我只問你,三從四德的三從是哪三從?」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很好,所以說,按照你讀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來看,你嫁給我,最應該聽從我的話,對不對?」
她飛快點頭。且不說她本就不同意公公的做法,她以為明知其中有陰謀,還要往下跳,那不是「誠信」,是助紂為虐,放任那些壞人更加肆無忌憚地殘害好人,這種事怎麼可以做?
但凌父是她的公公,她嫁給凌端,就是凌家的人,在凌端外出時,家裡萬事由公公作主,她當然要聽公公的話。
可現在凌端回來了,翩然出現,要出手挽救這個瀕臨破敗的家,她有什麼理由不幫他?
因此,她很爽快地道:「巧娘凡事聽從相公吩咐。」
那「相公」喊得他渾身一陣雞皮疙瘩。
不過算了,她能識相,肯聽他的話,他便暫且將這妝麻煩事放下,專心處理完商行的問題,再來想想怎麼解決他們這妝錯到天南地北的婚姻。
「好,既然你願意聽我的話,那麼我告訴你,不准變賣農莊和田地。至於債主那邊,我會一一去找他們商談,請他們多寬限些時日,以便我找出問題,全部解決後,絕不賴他們半毛錢。」
「是,相公。」她雖然一臉溫順,不見大起大落的情緒,卻雙眼閃亮,顯示出她實在太喜歡、太贊同他的主意了。
凌端見她模樣,只覺奇怪。這女人怎麼了?好聲好氣與她商量事情,她沒什麼反應,相反地,嚴厲對她下令,她倒樂意了。
全部丁字號館的人加起來,也出不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至極的女人。
不過丁字號館裡無論男女都很有個性,敢愛敢恨,懂得追求自我,而李巧娘……她恐怕是毫無脾氣的代表人物,任憑她的男人捏圓搓扁。
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很不願意這麼想,但他確實懷疑她習慣被人凶。
唉,他真不喜歡她這種性子。
老天爺,稱有必要這樣作弄我嗎?我討厭什麼,你就給我來什麼,分明是整人!
不過……他剛進京城,便在街道上看見她持菜刀追砍幾名家丁,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又是怎麼回事?
那時的她很亮眼,比天上的日陽還要閃耀,一下子便擊中了他的心。
可惜,那美麗太短暫,不過短短時間,便已消失殆盡。
真是太遺憾了……他在心裡暗歎自己無福,倘使李巧娘永遠都是街上那般強悍美麗,他想,他不只會喜歡她,必定愛死她。
但她為什麼不是呢?為什麼……
第4章(2)
在凌端馬不停蹄地拜訪每一位債主,請求寬限還債日期時,李巧娘便打點家裡,並替他瞞騙公公婆婆。
凌端說,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讓凌父、凌母知道,否則會出大問題。
她大概能猜到是什麼問題——以公公的古板,讓他發現凌端違背他的意願,自行其事,若不氣死,九成九也會火到要跟凌端脫離父子關係。
李巧娘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一個好妻子、好媳婦不只能服侍得相公妥妥當當,更得有本事讓夫家一家人過得平順和睦。
所以她欺上瞞下,不只哄了公婆,更壓制商行裡所有管事,將凌端的所作所為掩蓋得密密實實,半絲線索不漏。
沒有丁點掣肘,凌端做起事來自然得心應手。
唯一的問題是——那些債主的嘴巴很緊,死咬著還債日不放,偶爾出現一、兩個願意與凌家方便的,也至多願意寬限個三、五日,想再拖點時間,絕無可能。
至此,他百分百確定是有人在暗中圖謀想要整死凌家,否則這些債主很多都跟凌父合作十來年,能不清楚凌父的為人以及凌家的家底嗎?
凌家絕不會賴帳,他們何必苦苦相逼?
除非這要債是次要問題,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凌家垮台。
凌端一時還沒查出父親究竟得罪了誰,竟引得那麼多人同時對付凌家,不過他們有張良計,他也有過牆梯。
別忘了,他就讀的寒山書院丁字號館裡,什麼天才、怪人都有,黑白兩道、貴族平民,隨便拖一個出來都可以撐起半邊天,只要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別說救一個凌家,救一百個凌家都不成問題。
於是他寫信給莊敬,請他連絡幾個要好的同窗,比如他那便宜師父越秋雨……總之就是,要權有權、要錢有錢、要拳頭有拳頭,以便他威逼利誘那些債主們同意至少寬限他三個月的還債時間。
一開始,這事進行得並不順利,直到越秋雨的老爹出面,請凌家所有的債主們喝一杯荼後,大家便開心地答應半年內絕不向凌家逼債了。
唉,凌端不得不感歎,這年頭,果然拳頭硬才有大聲的本錢。
反正不管怎麼樣,他是為凌家爭取到喘息的時間了。
但如果他不能在半年內查清這成串事件的來龍去脈,一切依然白搭。
還有,他請出越父威逼債主一事絕不能外洩,否則爹爹絕對會把他砍成十八塊,丟去餵狗。
如今只剩找出凌家的對頭和內奸。
他深信凌家的商隊連續被劫是內賊通外鬼所為,只不知誰是內賊、誰是外鬼?
其實查這些事並不難,難的是他要做得很隱密,萬不能讓爹爹發現,這樣他能用的手段就有限了。
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爹爹暫時忘記還債,全心投入某件事,以便他放手施為?
恐怕很難。想了很久,他又否定了這個念頭。畢竟是自己的爹,他再瞭解爹爹不過,要爹爹信守承諾容易,要凌父違約,直接殺了他比較快。
他也只能辛苦地暗中調查了,而他鎖定的第一號嫌疑犯便是福伯的義子——嚴管事。
因為嚴管事帶領的藥材商隊是第一個被劫、也是被劫最多次數的,若說沒問題,打死他都不相信。
但真正調查後,他發現嚴管事的來歷乾淨,乾淨得彷彿他剛出生在這世上,完全地清白,沒有半絲瑕疵。
天下到底可不可能出現這樣完美的人?
凌端不知道,但他也不相信就是了。
人無完人,哪怕被稱為第一信商的凌父都有固執不通的缺點,嚴管事又怎麼可能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