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稍微等一等。」楚雲衡道。
茶壺的蓋子雖還蓋著,朝露已然聞見一股極其雅致特別的香氣溢出來,瀰漫在房間裡,輕輕嗅一口都是芬芳的味道。
又過了一會兒,褚雲衡說:「可以了。」
朝露忙搶在他前頭端起水壺,往兩個杯裡倒,只見細白瓷杯裡盛著淡金色的「茶湯」,朝露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是什麼茶。
大約是看出她的茫然和好奇,褚雲衡終於揭曉謎底,「我的胃不大好,因此不愛喝綠茶,這是沉香茶,我的腸胃不太好,這茶據說能養胃,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偶爾喝喝,覺得這茶香氣好,口感也溫潤,就喜歡上了。不過最近挺忙,也不大有心思考究吃喝,正好妳來了,就想和妳分享一下,也不知道妳喝得慣喝不慣。」
朝露頓覺自己孤陋寡聞,和面前的這個人比起來,她簡直是個鄉野村姑,沉香她當然聽過,沉香茶卻聞所未聞,更別提品嚐了。她的鼻尖被這股香氣縈繞,勾得她更想親嘗滋味。她低頭抿了一口,只覺齒頰留香,不禁讚道:「真好喝。」她也想不出更妙的詞彙來形容,只能由衷地讚了句好。
「也有人喝不慣的,幸好妳喜歡。」褚雲衡看上去也很高興。
第2章(3)
飲茶的氣氛雖然融洽,兩人畢竟不熟,適合聊的話題有限,剛好褚雲衡問起朝露的工作,在答覆了他之後,她決定順著這個不涉及過多隱私的安全話題聊下去,
「我聽說你曾在德國留學,那麼現在是在大學教德語嗎?」
「不是,我在德國念的是哲學系,現在也是在哲學系任教。」
朝露有些意外。哲學當然不是從未聽說過的名詞,但要說對此有多少認識可不見得。她和大多數人一樣,覺得那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也因為這個回答更添了一分好奇。
「你教什麼呢?」
「主要是西方現代哲學,還有形而上學和辯證邏輯。」
那是什麼?那些名詞對於朝露來說過於遙遠,更不清楚辯證邏輯和其他邏輯學有什麼區別或者關係,人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常常感到神秘,朝露忽然覺得眼前的人簡直莫測高深,眼神也不自覺地迷離起來。
「嘿,妳不會覺得學哲學、教哲學的都是怪胎吧?」褚雲衡繃著臉,帶著故作嚴肅的誇張表情問道。
「啊?不是,我是……雖然知道這絕對是種錯覺,但就是會覺得哲學系教授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再不濟也是個中年人……」
褚雲衡沒忍住笑,「第一,我還不是教授;第二,我已經三十好幾了,的確是中年人啊;第三……總有一天我會變成老頭,也許那個時候,我就是你口中標準哲學系教授的形象了。」
朝露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對講機的門鈴聲打斷了,她看向褚雲衡,指指自己,意思是是否由她來應門,見他點了頭,她起身走向對講機。
「你好,請問是?」
對方顯然是被陌生的聲音弄得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反問道:「門鈴故障了嗎?這裡不是702?」
「不……不是,」朝露再一想,恐怕自己這句話會有歧義,忙接著道:「哦,我是說,妳沒按錯門鈴,這裡是702褚家。」
「朝露,麻煩妳開門。」褚雲衡微笑,「她是我朋友。」
門打開的一刻,門外的人顯然怔了一下。
朝露倒沒多意外—對方正是「貓與鋼琴」裡與褚雲衡在一起的女子,今天的她依舊長髮披肩,穿著一件棗紅色連身洋裝,精巧的剪裁勾勒出玲瓏的曲線,一雙美目顯得神采飛揚。近看之下,比朝露記憶中的形象更為出眾迷人,朝露看著她,竟然一時忘了打招呼,於是兩個人都傻愣在門口。
「書俏,」褚雲衡驅動輪椅來到門邊,仰起臉招呼道:「妳怎麼沒打個招呼就來了,要是我不在家,妳不是白跑一趟了?」
「哈!」林書俏回過神來,往前踏了一步,進到屋內,「你要是在昨天走完了五十公里之後還能有力氣出去轉悠,我也服了你,足可證明我是多慮,白跑一趟我也認了。」
朝露聽得出來,這聲責備裡含著親暱與關切,再一想,她本就是褚雲衡的朋友,而自己此時還傻愣在門口,實在不是待客之道,於是忙朝門的一側退了一步,讓林書俏可以更方便地走進來,接著又走去廚房,拿了杯子出來,斟了一杯沉香茶端給她。
林書俏接過茶,道了謝,這才像想起了什麼來,輕問道:「雲衡,你家換阿姨了?」
「不是,」他搖搖頭,「只是來幫忙的朋友。」
「哦。」林書俏看了朝露一眼,遂低頭喝了口茶,又道:「要不是我閒著無聊上網,剛好看到關於競走的新聞,還有你偉大的特寫照片,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參加這樣的活動。你想獻愛心,或者想挑戰自己,都該量力而行才是!無論是作為你的朋友,還是從一個專業物理治療師的角度,我都不贊成你這瘋狂的舉動。」
「妳說的有理,但我也只是偶爾為之,這一次,老實說很累也很過癮,不過……有這一次經歷也夠了。」他柔聲道,「妳別擔心過度,瞧,我這不是還好嗎?」
「好個鬼!」林書俏嚷道,「這樣強度的運動是你可以承受的嗎?你老實說,從昨晚到現在,你的腿、你的手有沒有痙攣?」
「今天早上起床前有過,不過,我用妳教我的方法,已經很好地抑制了。」
「你明天有沒有課?」
「有。」
「必須去學校?」
「當然。」
「幾點結束?」
「下午兩點以後就沒課了。」
「那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
褚雲衡像個聽話的孩子,慢慢點頭,「知道,我會去妳那裡做物理治療。」
「這還差不多。」林書俏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過,這裡雖然沒有醫院復健科的專業設備,我仍可以用我專業的按摩手法幫你減輕疲勞,你也不希望明天到學校後出現痙攣吧?」說著,便起身要推他進臥室。
「等等書俏,我這裡還有客人在……」褚雲衡放下手閘,「晚點再說。」
朝露見狀,忙說:「褚先生,這裡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告辭了。」
褚雲衡掉轉輪椅,面向她,「好的,替我問候賀阿姨。」
「再見。」她背起包,向房內的兩人頷首致意後離開。
朝露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四點多,賀蕊蘭在廚房做晚飯。
「媽。」朝露換了鞋,走進廚房,「我替妳去工作為的是讓妳好好休息,妳又瞎忙活什麼?晚飯等我回來弄就好了。」
賀蕊蘭正在切肉絲,「我感覺好多了,就想做澆頭面吃,不累的。」
朝露洗了手,回身接過賀蕊蘭手中的菜刀,「我來。」
賀蕊蘭退到廚房門口望著她切肉,隔了片刻開口道:「妳今天去得怎麼樣?」
朝露的刀停了停,又落了下去,「挺好的。」
「小褚對妳還和氣吧?」
朝露淡淡笑了笑,「我想,他這人大概對誰都和氣。」
「這倒是,這小伙子的涵養真是沒話說。」
「嗯。」朝露對此無異議。
切完肉絲,洗了砧板,她又拿起擱在一旁的雪菜切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回頭見母親還在廚房門口站著,心思一轉,便問道:「媽,該不會妳還在打讓我和他相親的主意吧?」
賀蕊蘭嘟囔道:「我是挺中意他的,可這事兒說到底得看妳的意思,妳不願意,我只好死心啦。」
朝露撇撇嘴,往炒菜鍋裡倒了油,「媽,妳以為這事只隨我高興?人家還未必看得上我呢。我是介意他的殘疾,但就算我不介意,妳以為他就一定能相中我?他身邊難道就沒有更好的人選?」見油熱了,她把肉絲和切好的雪菜倒進鍋裡翻炒。
「沒有什麼人選。」賀蕊蘭很肯定地說,「他行動不方便,又不是愛到處玩樂的個性,成天學校家裡兩點一線,接觸的人有限。」
朝露一邊揮鏟一邊道:「媽,妳不過一個禮拜見他個一兩回,知道什麼呀。」
「聽妳的口氣,好像知道得比我多似的。」
朝露炒好了雪菜肉絲,拿乾淨盤子盛好,放到一邊,「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那個褚雲衡實在不用別人操心終身大事,他……怎麼說呢?他的身邊不會缺乏欣賞者,當然,其中也包括異性。」
「妳不就欣賞不了嗎?」
「我也欣賞他,」朝露老實答道,見到母親流露出興奮的表情,趕忙補充,「但僅限於欣賞。媽,妳的眼光沒有問題,他是個好人,更難得的是,他不是那種讓人覺得無趣的好人,他有深度、有思想,也不缺少風趣幽默,但是,當初我介意的,現在依然介意。」
賀蕊蘭滿臉遺憾,搖頭歎息道:「可惜啊……我不只可惜妳,也可惜那個好孩子,可惜了他這樣的人品才幹,卻攤上了這樣的身子。說句心底話,就算他當不了我的女婿,我也希望他早點成家,有個伴能扶持他一把,這孩子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