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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席絹

  待到手下書寫的事情有了最新的決策,各自點頭同意後,才復又言笑晏晏,將一旁的棋盤挪過來,真正下起棋來。

  這時,官道上傳來另一道馬車聲,周家出行的護院傭僕雖多,雖在宮道上形成壯觀的長列,但也並不強橫地佔據著整條官道,始終靠著右邊一側行進,不妨礙別人從後頭超越,或擋住對向的來車暢通。

  前方迎來的疾行馬車,在與周家馬車群交會之前,便明顯地緩了下來,更是停在周樞所搭乘的主要車駕前方,所有護衛早已見勢不對,立即不動聲色地布在周樞馬車四周,以防任何不測。

  這輛馬車的車伕身上穿著的粗布工衣上繡有「北山車驛」的字樣,那是萬山郡北山城最大的馬車租賃行,半官營半民營,在萬山郡省以及週遭省分名頭很響。

  周家的僕從正要上前問話,那北山車驛的馬車小門突然被拉開,探出一張頗為秀麗的臉,其穿著雖然精貴,但看打扮卻是丫鬟模樣,想來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周家僕人臉上也不顯驚訝,拱拱手,問著對方有何指教。

  那美婢一雙眼很快掃過周家龐大的車駕陣容,知道定是權貴人家,雖然唐突地阻撓了人,卻半點不敢在言語上有所得罪。很是客氣地問:

  「抱歉打擾了,我等在官道上行了兩日,才見著人煙。實在是沒法子了,請原諒我們的唐突,我們只是想請教各位是否曾在這幾日見過一隊約有十來人、穿著黑衣的騎隊經過?」

  「黑衣騎隊?」負責與之接洽的周家家僕想了一下,道:「這幾日在官道上遇過許多馬隊,倒並不特意去記住其中是否有全穿黑衣的,怕是難以幫上姑娘的忙了。」

  「黑衣騎隊?」這時,周樞的馬車竹簾被掀起,露出一張俊朗豪氣的臉,一身俐落而瀟灑的打扮,有別於世人常見的溫潤文人或粗獷武人,卻是介於兩者之間,像是古書中所描繪的那種俠者之類的人物。

  「咦,是你!」美婢的身後突然採出一張姣美的臉,雖然行止唐突了些,但渾身有一種落落大方的氣息,讓人一看便知道是個有身份的女子,就算衣著上不顯富貴,卻也不會有人認為她是那種伺候人的大丫鬟之類的身份。

  「這位姑娘見過在下?」俊朗男子直直望著那名女子,姿態狂放無禮,整個人看起來邪氣得緊。一般閨女見著了這樣孟浪的人,早就趨避開來,再不然也閃躲著這人無禮的目光,不敢直視的。但眼前這名身份不明的貴女,顯然是個例外。

  「對,我見過你,在晉陽城,那時你跟黑衣馬隊的首領一道。」

  「……嗯,晉陽嗎?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吧?不過在下對姑娘並無印象。」男子食指微曲,搓搓下巴,像在思索什麼。

  「有無印象並不重要。不過我想知道那時跟你一道吃飯談話的男子,他叫什麼,還有,我該去哪裡找他?」

  貴女這些顯然太過大膽的話讓附近原本忙著自己事的人都忍不住抬頭看向她,誰見過女子會這樣毫不掩飾地向一群大男子打聽男人的消息?一般平民女子都不會這樣做的,而若是貴女做出這樣狂放的事,要是這兒有捍衛道德的老學究在,她的名聲當下一定是得毀了的。

  「這位姑娘如此相問,想是對於我那位……友人,毫不相識。在下倒也不好回答你了。」男子語氣帶著點不正經的調笑,邪邪的目光上上下下在女子週身打量著,毫不避己心的。

  這樣不客氣又不正經的話,令女子聽了心中不悅,像是幾乎要忍不住出口喝斥無禮了,但卻又生生忍了下來,壓住了火氣,仍以平和的口氣道:

  「這位公子何必如此為難小女子?如此行事,怕是有違君子之道吧?」

  「在下可不敢自居君子。」男子哼笑著揶揄道:「也難為姑娘你明明心中火氣大盛,卻又不得不按撩著好打聽消息。是個能忍的,必能成大事呢。身為一名女子,你倒也算難得了。」

  被一個浪子輕率地這般品頭論足,就連一般尋常人家的女子都無法接受,更別說眼前這個明顯出身上佳的女子,掩飾得再好的表情,也蓋不住她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她被氣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君生,你適可而止吧。」掩在竹簾後的周樞雖然沒有露出自己的身形面孔,卻也忍不住出聲阻止友人的促狹舉止。不管怎麼說,對一個女子如此言語擠兌,也實在是太過了。

  「咦?」那名被喚作「君生」的孟浪男子像是完全沒有意料到馬車內的友人竟然會出聲幫人。輕咦了聲之後,忍不住側著臉看向周樞,眼中閃著疑惑。

  也不知道兩人在四目相對之間,交換了什麼訊息,也不見交談,這名叫君生的男子就一臉痞痞笑意地回轉過頭看著對面馬車裡的女子。開口道:

  「你要找的人叫李迎風。還有,我叫賀君生。」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叫什麼——貴女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現出這個意思,所以很理所當然地當作沒聽到。逕自問道:

  「叫李迎風嗎?那他的行蹤——」

  「自從與他在晉陽分別後,聽說下一個目的地是南城,不過怕也不過是短暫停留。我建議你,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地追著一個男人滿天下亂走,還不如直接跑到他的老巢等著。在下這個建議如何?」

  建議非常好,但話說得難聽至極!

  貴女被氣得一張好不容易才回溫的臉直接朝黑色轉去!竟氣到完全無法發出聲音,手上緊扯的手絹卻是當下被撕裂壞了。

  「君生,你留點口德吧。」周樞在馬車裡以溫潤的聲音譴責著。

  「嘿,說真話也不行?」

  「秋染,我們走!」那名貴女決定無論如何再不願被侮辱,恨恨退回馬車內,命令道:「把車門關上!」

  「姑娘,既然都受了那麼多氣了,總該取些有用的訊息,就這樣走了,不覺得可惜嗎?」賀君生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恨上了,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不正經樣子。

  那名叫秋染的丫鬟有些遲疑地停住拉門的動作,等著賀君生提供消息。她是個聰明的人,更是個丫鬟身份,自尊自傲這樣的東西,不是她該擁有的。對她來說,幫主子取得有用的消息比什麼都重要。

  賀君生也沒有混蛋得太徹底,將人惹火了,卻不輕易把人得罪死。笑笑地開口道:

  「聽好了,李迎風的老巢在邊城,邊城的『天馬幫會』在這兒雖然名頭不顯,但愈近邊關名聲愈盛,你們一路朝西北走,到了邊城,隨便一問就知道該怎麼走了。李迎風是那個幫會少主之一,是老幫主的第六個義子,所以邊城的人都叫他李六少,記住了。」

  「多謝公子相告。」秋染聽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喜色,端正跪坐,朝賀君生行了個坐禮。

  「不算什麼,也不過招惹你家姑娘氣壞了,總得賠罪一下。」賀君生哈哈一笑,也不待對方的馬車先走,便開口朝前頭的傭僕揚聲道:「好了,走了。再不起程趕著傍晚進城,難不成一群人都要露宿嗎?你們家少爺的身子可禁不起啊。」

  「君生,你自己睡膩了馬車,偏要拿我說事。」周樞在車裡說著,說完卻咳了兩聲。

  「瞧你這身體,就是個只能富貴的,快走吧。」賀君生坐回馬車裡,竹簾也沒有放下,眼下反正沒風,天氣晴好,這樣半掀著簾子,馬車內光線也好。

  長長的馬車群又發動起來,在越過貴女這輛小小的馬車時,不知名的貴女與丫鬟都悄悄地從那半掀的竹簾看進去,好奇著那有著溫潤聲音卻始終不曾露面的男子,是怎樣的模樣。

  她們看到一襲月白色的衣裳,在略暗的馬車內閃著頂級絲綢的光澤;看到一隻極白極修長好看的右手,正以食指和中指夾著一顆白子,清脆的「喀」一聲,落在棋盤上;看到半張斯文俊秀的年輕男性面孔,側面的線條柔潤雅致,非常地引人好感……

  只是驚鴻一瞥,卻不意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或許是因為,有了那個孟浪無狀的粗野男子做對比,於是馬車內那個有著溫潤聲音的男子,便昇華為絕世佳公子的存在……

  至少,在這對主僕心中,對這個不知名的男子的印象,是極好極好的。

  周家車隊趕在傍晚前進城安置了,不過,才剛梳洗完畢,用完了晚膳,那名叫賀君生的男子就得立即走人。

  「下輩子可一定得投個好胎,老這樣奔波下去,一張翩翩公子臉都被風霜刮成了老樹皮,每次回家,都發現我愈來愈像老爺子的弟弟而不是他兒子了。」賀君生感歎地摸摸臉。

  周樞正送著賀君生往馬廄走,在只有兩人的時候,低聲說話不會被旁人聽走,賀君生才好奇地再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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