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僵局總會有人忍不出跳出來打破,而且不會忍耐太久了,時間已經不多……因為,周家將要來人了。
周家,沈雲端未來的夫家,也是順理成章可以接管沈家一切財富的人。
若不是老太君與沈夫人在半年內相繼過世,時間上怎麼安排都無法在百日內將嫁娶給了結的話,恐怕如今的沈家,早早就改名換姓為周家了。
二十五個月的守孝期,聽起來很久,但可別以為周家會乖乖待在帝都等著,周家若不來人,那反而奇怪。隨著周家的人即將到來,大家心中都各自有個盤算,希望在那之前,能與沈雲端達成某種共識……至少,不管她懂不懂得這些親戚想做什麼,都要讓她親口點頭同意某些事,日後,也好以名正言順的姿態來與周家對陣不是?
這,也是為了保障已然無依無靠的沈雲端啊。
林嬤嬤這陣子可說是忙到心力交瘁,應付那三方別有所圖的人馬,是很教人疲憊沒錯,但其實真正讓林嬤嬤膽戰心驚的,是她自小奶大的姑娘、如今沈府的唯一主子,沈雲端。
沈雲端出門遇難,險死還生,身受重傷,甚至臉蛋毀了:
好好一個姑娘,已經失去所有的親人了,萬幸老夫人及時給她定下了一門親事,還是高門旺族,眼見沈家重回帝都、振興沈家有望,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林嬤嬤這兩三個月來,日不安食、夜不能寐,原本圓圓潤潤的一個富態婦人樣,迅速消瘦乾癟下來,青黑而下垂的眼袋更說明了她的勞累與惶惑,坐立不安、心神不寧,卻又必須頂住,裝作一切都在掌握中。
一切……必須在掌握中,為了沈家,為了姑娘……
林嬤嬤深深吸一口氣,走進流雲苑。
幾個守門的婆子見到她,立即慇勤地笑著過來道:
「林嬤嬤,今兒真早,姑娘人在東偏間呢,還沒用午膳。」
「都午時了,怎地還沒用午膳?」
「桃香跟梅香先後都隔著門請示了,但姑娘就說還不餓,不肯進食呢。只肯讓人送了點參茶進去。林嬤嬤,你老人家可得好好說說姑娘,身體好不容易好些了,正該保重呢。」婆子們討好地說道,語氣裡滿是奉承著林嬤嬤如今的位高權重,簡直像個真正的主子。
林嬤嬤扯了扯唇角,沒心情得意洋洋,隨意指著一個婆子道:
「去,讓小廚房一會後將午膳端到花廳,我去勸姑娘出來用餐。」
婆子連忙應聲而去,滿臉榮幸的樣子。林嬤嬤撇撇嘴,看著一旁三四個仍然圍著她,隨時想找機會奉承的婆子,揮揮手道:「你們各自去忙吧。姑娘自病後,身體痊癒得慢:心情總不見好,隨便弄出個聲響動靜,就要發怒,這幾個月來也攆了不少人出去,什麼情面也不留的。你們知趣些,盡量保持安靜就是。」
「是是,林嬤嬤說的是,我等也總是安靜的。」幾個婆子唯諾應著,乖乖回去守門,盡自己的職責去了,再不敢圍著林嬤嬤,企圖給自己爭取份清閒舒服又體面的差事。
將身邊巴結的人給打發走後,林嬤嬤才往東偏間走去。
兩名小丫鬟守在東偏間門外,一個正在安靜繡花,一個蹲在小火爐旁煮著一小壺水,隨時供應主子的需要。見到林嬤嬤來,都連忙站起來脆聲叫著:
「林嬤嬤來了。」
「姑娘在忙什麼?」
「在看書呢。」
「看多久了?」
「近兩個時辰了。」
「這麼久?沒提醒姑娘該用午膳了嗎?」林嬤嬤皺眉。
「說過了,但姑娘說再等會。」
「好了,這兒有我,你們倆先回主屋去侍弄午膳,等會姑娘就要用了。」
「是。」兩個小丫頭將手邊的工作收拾好,雙雙對林嬤嬤行了個禮,很快離開了。
林嬤嬤吁了口氣,轉身對著東偏間裡頭的人道:
「姑娘,我進來了。」
也不待裡頭的人回應,將門推開,走了進去。臉上的表情可見不著絲毫恭敬。一進去便道:
「在做什麼呢?為什麼還不用午膳?」
東偏間裡的人,像是沒有發現屋子裡多了一個人,逕自翻著手裡的書,對於林嬤嬤稱不上恭敬的語句亦是仿若未聞,清清冷冷地將人無視。
林嬤嬤也不在意「沈大小姐」的張狂樣,逕自走到「沈雲端」面前,說道:
「舅老太爺今日收到京城周家的來信,再過幾個月,週三公子將會前來鳳陽城的『鳳臨書院』遊學兩年。如今已遣人過來打理居住之處,一應用品行李,已經陸續運過來,最遲三個月之內,週三公子人就來了。」
「就算周公子來到鳳城,礙於禮法,也無法常常出入沈家,更別說我正在守孝,自是不應當與周公子有過多的往來。」以絲巾蒙臉的沈雲端,淡淡地分析著情況,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
林嬤嬤瞪著那張蒙著絲巾的臉,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從左眼角劃到唇角的兩道紅色傷痕,傷痕畫得很深,兩個多月來,就算是用了最好的傷藥、最養顏的補品來補救,成效也有限的很。正如外界所傳,這沈家大小姐,是真的破相了。兩道被樹枝深深劃過的傷口,將成為她一生都必須帶著的遺戚,除非找著了太醫口中所說的靈丹妙藥,或什麼傳說中的神醫,或許還有機會治好……
「如果週三公子當真只是來遊學,並且存著就近幫襯著沈家的好意,倒也罷了。就怕……是起疑了,於是特地過來察訪。」林嬤嬤說到這裡,神色有些惡狠狠地帶著點警告,對蒙面的「沈雲端」道:你一向聰明,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過去七八年來,你做得非常好,所以,我相信你不是個蠢笨的,不會做不切實際的蠢事。」
「當然。借我天大的膽,我也不敢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你最好時時記住。切莫自誤!」林嬤嬤很不喜歡眼前的人,從第一次見到就很不喜歡,這人總教她感到危險。所以總要不時地提醒這人要聽話,要認分。「別忘了,你的紀嬤嬤還在我們手上。」
「我怎敢忘呢?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清清淡淡的聲音,帶著點委屈與順服,卻像是極倔強地強撐著一股傲氣,不肯教人看輕。
林嬤嬤撇撇嘴,像是對她的忠誠有點信心了,才軟了口氣道:
「該用午膳了。你老是躲著也不是個事兒,行走坐臥、舉手投足的大家規矩,你一定得將它刻進骨子裡,時刻不可或忘。週三公子即將前來,有了這個變數,你便再也不能整日藉病躲著不見人了。」
「我明白……」極不情願的語調,然後,很是忐忑小心地問道:「林嬤嬤,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林嬤嬤眼神轉為凌厲,冷道:
「這事兒,輪不到你操心,該你知道的,我會說。我不說的,你再也不許問。聽清楚了嗎?」
「……知道了。」囁嚅地應著,強裝出來的清冷聲音,再也擠不出半絲氣勢。
林嬤嬤心底冷哼,覺得不管裝得多像、多能模仿,甚至多年隨著真正的千金小姐同吃同睡,也有丫鬟伺候著,但畢竟不是流著高貴的血液,再怎麼裝樣,也都是上不了檯面的貨色。
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不會變成真的!
第3章(1)
帝都與鳳陽城隔了兩個郡省,若是放馬奔馳急趕的話,兩地之間,約有七八天的路程。然而,像周樞這樣搭乘最舒適馬車,奴僕成群前呼後擁,慢悠悠地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訪名勝,偶爾還因為路過臨時起意走訪故友什麼的,一趟長途走上兩三個月也不是太過稀罕的事。
反正鳳城那邊的宅子正在打理修繕,想要弄得可以住人當然不用花太多時間,但週三少是什麼人?那可是周老國丈的老來子,憐他三歲喪母,又因身子不好,打小就是捧在掌心嬌養著的,簡直比閨女還養得精細,食衣住行各方面總是給予最頂級的照顧。鳳城的宅子與其說是修整,還不如說是幾乎整個拆了重建,就為了讓三少住得舒服。所以等三少在路上玩夠了,慢慢晃到鳳城,到時房子也打理一新了,正好入住。
所以大家都不急,由四匹駿馬拉著的馬車,速度慢得像牛車,在宮道上緩慢地朝著鳳城的方向馳去,馬車內部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馬車在行進,方便了週三少的閱讀與寫字。
很逍遙的日子,卻並不真正清閒。
此時,週三少寬敞的馬車裡,迎來了一名客人。兩人隨意談笑,飲著香茗,桌几上放著棋盤,棋盤上是下了一半的棋局,卻被放置一旁。周少與來客食指上沾著清水,在黑檀木桌几上寫著一些簡單的字,交流著只有彼此明白的訊息。
他們嘴上天南地北地閒聊,手裡寫的卻是嚴肅無比的訊息。傳出馬車外的是輕快的聲音,但兩人的臉色卻是凝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