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起來了啦。」端木騮過去拉人。「阿融都說這是自家兄弟見面,你不要跪了,膝蓋都起泡了。」
「好。若皇上執意不派臣出使,那就求皇上廢了臣的王爺爵位。」
「你想逍遙自在,有這麼簡單嗎?」端木驊哼道。
「我的好大哥,你忘啦,你是輔政王爺耶。」端木騮也道。
端木驥瞪向兩個弟弟。「還有你們兩個輔佐皇上,不夠嗎?」
「當然不夠!」包括端木融在內,三個聲音一起喊。
「我累了。」端木驥沉下目光。「你們不能什麼事都依靠大哥。」
「大哥,國事治絲益棼,在在需要你……」端木融試圖說服。
「皇上一日不答應,臣就一日不起身。」
「那我……我找太后娘娘過來勸……」
「噓!」端木弊用力噓向皇帝。
「殺!」端木騮則是瞪大眼,右手猛指大哥,左手在脖子劃了一道。
「啊,喔。」端木融猛捶腦袋,他怎麼就忘了這等大事啊。
前幾日,寧壽宮鬧刺客,二哥和三哥很快控制狀況,淨空了所有太監宮女到五百尺外,並派親信侍衛嚴密巡守,護衛太后安全;後來平王爺也來了,刺客沒抓到,證實是虛驚一場,可能是風大了些的樹影子吧。
當然了,為了讓他明白大哥在鬧什麼脾氣,二哥三哥翔實地告知他那場「刺客」事件始末,也幸因「防護」得宜,沒讓閒雜人等聽去了王爺和太后的吵架。
又吵了!許久不見他們一起出宮,就知道有事!
端木融用力按壓太陽穴。他不怕他們吵,只怕一個逃,一個躲,再也吵不起來了。
噯,雖然他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但這麼久以來,他怎會看不出娘娘和大哥之間逐漸改變的明顯互動?
大哥的神色好鬱悶,他似乎明白「有情人不能成眷屬」的痛苦了。
嗚嗚,小葉真可愛,但她才十一歲,他到底還要等多久啊?
「大哥,我求求你起來了!」他一跤跪倒大哥面前。
同是天涯淪落人,就請大哥可憐可憐他這個不知何時才能大婚的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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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春雨綿綿,卻沒阻斷大江碼頭的送行大典。
余尚書好不哀怨。本來是他出使南海國,卻讓霸道的平王爺給搶走了,害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偉的船隊心酸不已。
另一個哀怨的是端木融。他求了又求,終究沒留得住去意堅定的王兄。這一去至少一年,他雖有良相賢臣,也有談師傅和兩位兄長輔佐,可是展望未來茫茫的一年,他就好捨不得王兄離去。
雨勢稍停,黃龍傘下,君臣互別。
「皇上,奔雷聰就送你了,阿騮知道如何讓牠適應新主人。」
「大哥……」端木融泫然欲泣。
「阿融,百官在看。」端木驥壓低了聲音,用力拍拍他的手臂,輕牽唇角。「你總該獨立掌理朝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較好行事。」
「嗚,你是我的好大哥……」端木融還是不爭氣地掉淚了。
「臣還望皇上珍重。」
端木驥放了手,踏上船橋,回身望向特地前來送行的文武百官。
此地一別,歸期難料。他不再有年少出使的凌雲壯志,卻是帶著一顆沉滯鬱結的心,遠遠地拋開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
再向大江上游望去,遠方的青鴻山掩在雲霧裡,那裡已經連下十日大雨,雨水沿著溪流瀑布匯至山下的九曲湖,再滔滔奔流入江,給足了沿岸百里農家春日灌溉的雨水,他也趁此時水漲船高,順流出海。
他心念乍動,轉頭就想交代阿融,要他務必吩咐官兵巡守江岸堤防和水勢,以防大水成災,但隨即按捺下這個念頭。
不管了,他再也不管任何事了,阿融已有足夠的能力明白該做的事。
往船橋走上兩步,忽然聽到侍衛急奔而王的馬靴橐橐聲,那顯然違禮的突兀舉動也引起了眾人的注目。
那侍衛神色匆匆地跟端木驟說了幾句話,端木驊臉色一變,隨即一眼掃過在場的官員和隨從,又跑到談圖禹面前低聲問話。
端木驥心中打突。二弟自幼沉著冷靜,天塌下來他也面不政色,一定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什麼事?」他回過身,還是問了話。
「沒事。」端木驊眼也不抬。
「你問談大人什麼話,為何他看起來很緊張?」
「沒事。」
「到底發生什麼事?!」端木驥惱極,直接扯了那侍衛問話。
侍衛是端木驊的親信,平常任務除了遙遙保護微服出巡的皇帝,就是守住那道最機密的宮門。他知事情輕重,仍是低聲稟報道:「小豆子公公一早就出宮了,不到半個時辰,寶貴跑來找我,她說平常會帶小豆子公公出門的就是平王爺、皇上、阿順公公、端木總管,可她忽然想到,今天這幾個人全到江岸碼頭了,就連端木統領也隨侍護駕,那小豆子公公是跟誰出宮了?屬下認為事情緊急,立即趕來稟告統領大人。」
「是誰放她出宮的?」端木驥臉色凝重。
「是屬下……」侍衛一臉惶恐。「小豆子公公說,她要送王爺,屬下以為,王爺另外派車接她……」
端木驥沒空責怪侍衛了,他的反應跟二弟一樣,一眼就逡巡過在場所有的人,心中竟期待會像上回受俘大典一樣,她喬裝了某個他意想不到的身份,引得他驚訝、側目、發噱、笑歎、心動……
沒有!他找不到她那個小個頭,也看不到那張思念至極的調皮容顏。
他的心直沉谷底,腳步已來到談圖禹面前。「談大人?」
「小豆子公公沒來。」談圖禹亦是面露憂色。
「臣已著幾位弟兄出宮尋找,請王爺毋需擔心。」端木驟還是擺了那張冷臉。「吉時已到,請王爺登船。」
這種時候還有什麼心情登船!端木驥直想將二弟扔下大江,叫他別再煩他了。
還是她偷偷跑上船了?想跟他一起到南海國?他心頭乍喜,就要跑回船橋,隨即一想,不是說今早才出宮的嗎?除非搭上馬車,又能穿過重重警戒和嚴密護衛,否則她絕無可能混到船隊裡。
放眼望向大江,水急浪湧,是該啟程了,她那麼大的人兒了,京城也是熱門熟路,又有侍衛尋她,還怕她走丟了不成?
只要他揚帆遠去,就是了無牽掛。他行他的船,她走她的路,大江東去,天各一方……該死!該死!他跨不出這條大江,他的心還牢牢地繫在她那裡,若無法確定她的安危,他絕無可能放心離去。
船隊上的官兵正在等他,準備隨時鼓帆出發;然而,他心裡的帆轉向了,縱有狂風巨浪,仍是一心一意航向他的歸處……他的小豆子。
不顧皇帝和群臣的訝異,他狂奔穿過人群,跳上了他騎來的奔雷聰,駕地一聲,馳向回頭路。
「咦?奔雷聰不是要送朕了嗎?」端木融看得莫名其妙。「朕還想騎著去巡視堤防呢。」
「還是由臣駕車陪同皇上過去吧。」端木騮深深注目大哥的背影。
春雨綿綿,如那春蠶吐絲,至死方休,迷迷濛濛不知下到什麼時候。
第十章
一葉扁舟,輕晃晃地飄蕩在九曲湖的湖心。
「劃呀劃,劃到南海國,南海有個海龍王,挖了二里母龍潭,栽下一匹木頭馬……哎呀呀,馬吃啥?駑馬戀棧豆呀,你呀你有什麼豆,我呀我有綠豆、紅豆、花豆、四季豆、皇帝豆、談豆豆……唉。」
嬌軟的歌聲輕揚湖面,談豆豆唱著自己胡亂編的曲兒,兩手賣力劃漿,左邊劃累了,再換右邊。她也不是挺認真地劃,或輕或重,大多時候還是讓小舟逐浪而去。
原是排解心情才唱曲,可是唱著唱著,竟還是又歎氣了。
此時此刻,他是否已搭上大船,遠赴那好遠好遠的南海國了?
她望向九曲湖的東面,那兒出去就是大江,大江再過去二十里才是碼頭,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到船隊,她是讓青鴻山腳下的「觀海亭」給騙了。
想也明白,青鴻山怎能看得到海?就算爬上了山頂,極目望去,還得先望過彎彎繞繞的九曲長湖,再婉婉蜒蜒越過大江,坐上禁得起大風大浪的大船,掛了大帆,不知航行幾個月,才能到他所去的南海國啊。
她竟妄想在這兒遙送他,一定到湖邊,她就啞然失笑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見到幾艘小舟泊在岸邊,或許是天氣不好,船家不知哪兒去了,她只好先鬆了纜繩,打算劃回來再付錢。
她劃了老半天,累了;湖面好靜,偶有絲雨飄落,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遊興,她拿手撥了撥水,乾脆躺下來好好休息。
春雷震震,響在遠方的青鴻山上;浪打船板,拍擊出沉緩的波濤聲,除此以外,再無聲音,靜謐得有如去年的冬天——
咚!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就在這個安靜得令她氣悶哭泣的湖上,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