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囫圇吞了。」他為她剝了一顆水煮蛋,遞給她。
「放心,我嘴巴沒那麼大,一口吞不下的。」
他望著那鼓起臉蛋大啖食物的櫻桃小口,果然還是小巧玲瓏,如一枚紅菱,誘惑著他去採來……
「給妳玫瑰香露。」他深呼吸,轉過臉,又遞過了白瓷小瓶子。
「我以為是酒。」她才啃完蘋果,又咬了蛋,拿起小瓶子轉著看。
「妳別看這小小一瓶,這可是我娘親手做的。她採下玫瑰,蒸取花瓣精華,可以養胃散郁。」
「這很珍貴的……」不只是繁複的手工程序,更是一個母親的用心。
「吃了吧,放久也會壞掉。」
「謝謝。」她小口小口地啜下,讓那清新的芳香滑入喉際。
好久沒讓人這般疼愛了,她眼角泛起薄薄的淚光,心頭既甜又暖,抬起頭,便朝他一笑,又開開心心地吃起這頓大餐。
她吃,他也陪著吃,兩人坐在野地裡,狂風掠過耳邊,寒霜凝結石頭縫隙,這裡卻是春意融融、鳥語花香,令人流連忘返。
明月高懸天際,長空明淨如碧,遠方傳來野狼對月的嗥叫聲,明明是蒼涼至極的悲鳴,她卻——
「呦嗚!」她吃飽了,頑皮心起,仰起脖子,也學野狼高呼一聲。
「妳不要亂叫!」他趕緊制止她,好氣又好笑地道:「萬一招了狼群過來,看妳不被撕了吃掉才怪。」
「不會。」她站起身,很有把握地笑道:「這裡有你呀,你人高馬大的,還打不過幾隻小狼?」
「我會騎著奔雷聰先跑了。」
「你不會。」她搖搖頭,笑得更燦爛。「給我發喪挺麻煩的,不是嗎?」
「烏鴉嘴。」
「嘎嘎嘎!」這會兒她又學起了烏鴉,兩手振動披風抖呀抖的,踩著腳步兜圈子,活像一隻蹦蹦亂跳的小鳥兒。
「妳喔……」他完全被打敗了,真正領教到她的活潑個性。
這顆小豆子呀,她扇起的涼風變成了他心底的颶風,明明是他帶她到這兒,也明明是他在為她排解憂傷,可怎會變成由她主導情勢,任那甜美嬌俏的笑語深深地牽動他的心?
「咚隆隆!咚咚嗆!」她雙手一揚,將披風蒙住了頭臉,嘴巴呼喝,身子胡亂搖動。「咚隆嗆咚咚,豆豆舞獅給阿驥看嘍!」
「得了吧。」他哈哈大笑,她還會拿嘴巴敲鑼打鼓啊。「妳這不是舞獅,活像是一隻扭到腰的大毛蟲。」
「哼,你才是大毒蟲!」她揭起披風,露出一張噘了嘴的小臉蛋。「人家感謝你帶我出來玩,你都不賞臉哦?」
「好好,我賞臉。」他無可招架,笑道:「那妳就再舞獅吧。」
「你在笑!」
「好好,我不笑。」他還是想放聲大笑。天哪,他怎會讓她玩弄於股掌之上,向來傲視一切的他承認,他是徹徹底底地栽了。
「來,我教妳怎麼舞獅。」他跳了起來,高高拉過披風,將自己和她蒙了起來。「跟著我的動作跳。」
「哇!蒙得黑漆漆的,我什麼都看不到了。」她哇哇大叫。
「這就考驗妳的功夫了。跟我走。」他跳出一步來到碎石地上,打算留出鋪著油布雨衣的地面給她踩著,不料她興匆匆地跳了過來,地面不平,她收勢不穩,整個人就往他身子撞去。
「小心。」他立即轉身,穩穩地抱住了地。
「呵,好險……」她亦本能地環住他的身軀,就在兩兩相擁的電光火石之間,她的淚水竟是陡地狂瀉而下。
她慌忙咬住唇瓣,不敢哭出聲音。今夜的夢太美,她只想永永遠遠躲在這個黑暗的所在,再也不要醒來面對空洞的寧壽宮。
她不敢抬頭,不敢稍動,這樣就好,只怕一旦放開了,夢就醒了。
明月夜,風嗚咽,他感受到胸前的輕顫,遂揭下了頭上的披風,仍將她緊裹入懷,心底深處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芙蓉蓮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他自問,打從下午在勤政閣窗外瞥見她的身影,他就如同著魔似地跟住了她。忙了這麼一整夜,到底為何?而這些日子來處處想著她、關照著她,此刻還悄悄地輕吻著她的頭髮,他是否也得向自己問個明白、討個究竟?
然而,問分明了,又如何?
唉,無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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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閣裡,內閣大臣們有人交談,有人讀著手邊的條陳,有人閉目沉思,大家正在等候皇上,準備商議明年預算分派大計。
「皇上駕到……」
「朕來遲了。」太監的尾音還沒喊完,端木融便匆匆趕了進來,揮手示意道:「大家別行禮了,坐坐。」他一邊落坐,一邊道:「方纔下了朝,朕聽說皇太后身體微恙,便先過去探……」
啪!端木驥手上的冊子掉了下來,神色驟黯,兩眼直直地望向皇帝。
端木融和群臣頓覺陰風慘慘、鬼哭神號。嚇!平王爺要生氣了?
「是皇太后?還是管太后?」端木驥沉聲問道。
「不是母后,是太后娘娘。」端木融小心回答。嗚,王兄不要瞪人啦,他下次不敢遲到了。
「嗯。」端木驥拿過太監幫他撿起的冊子,垂下視線,卻全然沒注意到上下拿顛倒了。
顧德道忙堆出笑臉。「時候差不多了,還請平王爺主持會議吧。」
「好。大家散了吧。」
還沒開始呀!群臣們錯愕不已,怎地平王爺好像掉了魂了?
「皇上,請恕臣偶感風寒,體力不濟。」端木驥起身拜揖,神情焦躁不安。「還請皇上主理本次會議,臣告退。」
「王兄!」端木融大驚失色,這麼重大的會議,他主持不來的呀!
可任憑他哀鳴呼喚,王兄還是一去不復返,獨留座位空悠悠啊。
嗚嗚,王兄真是用心良苦,非得臨陣抽腿,逼得他不得不獨立處理國政大事嗎?
也罷。他將所有的哀怨長埋心底,擺出了王兄平常教他的剛毅果決君王臉色,穩重地道:「顧丞相,由你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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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喝藥了。」
寶貴端了藥碗,小心翼翼地將一匙藥送進娘娘的嘴裡。
談豆豆倚在一堆枕頭上,歪了半邊身子,雙眸緊閉,嘴巴更是閉得死緊,那湯匙只能抵住她的嘴唇,卻是怎樣也送不進去。
「娘娘呀,寶貴求妳了,啊啊,張嘴。」寶貴嘴巴張得老大,可娘娘還是不聽話,她只好強迫將湯匙挖進她的嘴裡。
一縷藥汁從娘娘的嘴角流了下來,寶貴慌忙拿巾子拭去。
「妳這樣喂,她喝不下去的!」身後突然傳來暴喝聲。
「平王爺?!」寶貴驚嚇得忘了行禮請安。「這……這裡是……」這裡是皇太后的寢殿,是睡覺更衣的私密地方,等閒太監宮女都不能隨便進出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
「妳扶她起來。」端木驥冷著臉,接過她手裡抖個不停的藥碗。
「可……可是王爺……你、你、你是男……」
「我是她侄兒,小輩服侍長輩,此乃人倫正道。」
「是是。」好像很有道理。寶貴忙坐到床沿,扶起了娘娘。
談豆豆穿著絲棉中衣,長髮打了兩根粗辮子,垂著小頭顱,軟綿綿地倚住寶貴,似是不勝柔弱。
端木驥憂心如焚,他站著看不到她的病容,立即單膝跪到床前,寶貴在場,他不敢觸摸她,只得以眼仔仔細細地審視她。
她的臉頰紅撲撲的,他頓時自責不已。難道是那晚在山上染的風寒?該死該死!他該為她裹緊冰涼的腳掌,更不該讓她坐在寒冷的地面。
「娘娘發燒了嗎?」他焦慮地詢問。
「沒有。娘娘的症狀是咳嗽流鼻水想睡覺。」
「那她的臉為什麼紅紅的……」
問話之間,她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他立即捕捉到這輕微的反應。
他逸出微笑,如釋重負,舀起一匙藥,拿在嘴邊緩緩地吹了吹。
「娘娘,吃藥了。」他輕喚道。
談豆豆沒有反應,寶貴拍她的手背也不睜眼。
「老祖宗?」他又喚道。
「哼……」她的聲音從鼻子蹦了出來。
「小豆子!」他中氣十足地喊道。
「呵……」她的嘴角牽動了,眼睛卻還是閉著。
「豆豆,乖,將這藥吃了,身體才會好。」
「唔……」她唇瓣微啟,小口小口地啜下藥湯。
他凝視她喝藥,確實讓她徐飲而下,再舀了一匙吹散熱氣。
「哇!娘娘喝了。」寶貴好佩服平王爺喔,三言兩語就哄得娘娘喝藥;可是她有沒有聽錯啊,王爺好像喊娘娘的名諱?!
談豆豆已是滿臉通紅。他闖進來就很過分了,還當著寶貴的面喊她名字,害她一直不敢睜眼,雖然她是這麼的歡喜他來看她……
偷偷將眼睛拉開一條縫,卻看到他的昂藏之軀在她的視線下面。
「喂,你……不要跪……」她急道。
「我沒跪妳,我這樣較好喂妳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