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起眼睛,笑出了水光。那兩位老是效犬馬之勞的可憐弟弟追於淫威,不得不努力排演舞獅擊鼓時,不知是否連她也一起怨了下去哦?
噯,他是如此用心為她過生日呀……
「娘娘啊,妳不要老是笑!」尖銳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恍思。「妳得為我作主啊!」
她們剛才在吵什麼?談豆豆收回心神,望向座下的賢妃和淑妃,完全沒有聽進去她們的爭論,只能就事件本身答覆。
她擺出莊重的神情。「十公主是在先帝時候出嫁,嫁妝依的是那時所訂下的數目。如今本宮重新制訂嫁妝例銀,就請十九公主依現行的規定吧。」
「我不要!」賢妃不服氣。「憑什麼我的十九公主比不過她的十公主?!整整短少了五百兩銀子耶!我的面子掛不住。」
「請賢妃體諒後宮用度。」談豆豆沉住氣道:「尚宮局能撥出來的銀子就是這些,不可能再多了。」
淑妃冷笑道:「賢妃,我說妳就別吵了,咱皇太后都說清楚了。」
賢妃不甘示弱。「喲,我都沒說妳苛扣宮女餉銀,拿去買珍珠磨粉敷臉了,妳有什麼立場說我?!」
淑妃變色道:「今天是妳拉著我來討嫁妝,怎麼血口噴人了?無憑無據的胡亂造謠,我立刻請娘娘主持公道!」
賢妃繼續攻擊。「還有呢!聽說妳的十駙馬在外頭到處騙吃騙喝,商家敢怒不敢言。娘娘啊,妳說十駙馬該不該罰呀?」
淑妃以牙還牙。「哼!妳的十九駙馬又高明到哪裡去?還沒跟公主成親,就打著駙馬招牌跟地方官府要錢。妳當初是怎麼挑的好女婿啊,莫不是眼睛給牛屎糊住了,要不要我送妳一瓶明目粉呀!」
「我倒想送一把刀割了妳這張爛嘴……」
「別吵了!」談豆豆大聲喊道。
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張嘴瞪眼,氣焰還是旺盛得可以燒起兩把大火。
「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潑婦罵街?!」談豆豆厲聲斥責。「如果十駙馬、十九駙馬的行為查明屬實,本宮會請皇帝下旨削爵,絕不容許有人假皇室之名破壞我天朝的聲粵了」
「不行啊……」賢妃淑妃倒慌了,沒想到吵架吵到洩底了。
「再吵就砍了妳們的宮中用度。」
「哼!」賢妃和淑妃面面相覦,生起同仇敵愾之心,一致面向皇太后。「妳當太后就了不起了呀!以前看妳年紀小,還懂得謙虛,說話細聲細氣的,我也不跟妳計較,現在是怎樣?以為是天下第一的女人了啊?眼睛長到頭頂上,眼裡沒我們這些老姐姐了!」
淑妃也加把勁。「她憑什麼跟我們稱姐妹?她連先帝的龍床邊兒都沒摸上呢。當初是平王爺看她年幼無知,拿來當幌子的,想不到就讓她從皇后一路蒙到了皇太后。老天啊,禰真是不公平!」
「算了,她愛住寧壽宮就給她住了唄,咱們也活不過一二十年了,好歹有女兒女婿孫子一家熱鬧,強過那個沒兒沒女的皇太后。」
「呵呵呵,接下來幾十年有得她守了。唉,真想念咱們跟先帝三十年的恩愛日子,那時賢妃妳跳舞我彈琴,先帝敲筷子……」
說到最後,原是勢不兩立的兩個吵架女人乾脆手挽著手,一聲道別也不說,便相親相愛地離開了寧壽宮。
談豆豆坐在寧壽宮正殿居中象徵皇太后地位的寶座上,目光直直盯住她們走出去的背影,看著外頭白花花的陽光在眼裡氤氳成水霧。
她是皇太后耶,她管教吵鬧的妃子們天經地義,再吵?總有一天,她會將這兩隻呱噪不休的老母雞串來吃了。
哼哼,龍床很好睡嗎?兒女不肖有啥用?!哈哈哈……嗚嗚嗚……
「娘娘,要不要回房休息了?」寶貴畏怯地喚道,怎麼娘娘笑得比哭還難看呀?
「呵,天涼好個秋啊。」談豆豆拿帕子抹去眼角的濕潤。「寶貴,我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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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走著走著,竟然走到勤政閣了?
黃昏時刻,裡面點著燭火,一個太監懶散地在外頭掃落葉,不見侍衛陣仗,看樣子阿融已經回去了。
斜陽映照,將她和寶貴拉出兩條長長的影子。秋風吹來,掃不盡的破碎花葉迭了上去,她的臉是半朵殘菊,心是蛀空的梧桐葉片,手腳是吹折的枯枝……
「定吧。」她盯住影子半晌,沒有驚動太監,低聲喊寶貴。
就算阿融在,她也不會隨便進去;若裡頭只留他一人,她更沒有借口見他;她是深居簡出的皇太后,他是國事繁忙的輔政王爺;她是伯母,他是侄兒;她在天南,他在地北;她是豆,他是驥……唉!她不如去作對聯吧。
她默默走著,穿過重重樓院宮牆,走過亭台樓閣,踏過小橋曲徑,越往皇城北邊走去,寒意越濃,直到她想回頭,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灰舊的小院子前面。
「寶貴,這什麼地方?」她好奇地踏進院子。「好像年久失修了,怎麼沒人上報?咦?這間房子為什麼上了鎖?」
「娘娘,是鐵柵門呢。」寶貴跑過去,將臉蛋擠在掛了鐵鎖的柵欄中間瞧看,比娘娘更好奇。「裡面放什麼寶貝要鎖……哇嚇!」
碰!一個人體猛然從裡頭暗處撞了過來,震得寶貴驚叫一聲,連著倒退數步,鐵柵門猶讓那人乒乒乓乓亂撞著。
「別靠近。」身後傳來低沉的喝聲。
談豆豆扶住嚇得發抖的寶貴,一回頭,就看見端木驥巍然站在後頭,她心臟怦怦亂跳,無暇去猜他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鐵柵門後面那人比端木驥的出現更讓她驚疑不定。
晦暗晚霞中,一道幽怨的寒光從鐵柵裡瞪了出來,令她毛骨悚然。
「平王爺。」一個老太監提了油燈和食盒走進院子,一見端木驥,立刻哈腰鞠躬。
「為什麼擅離職守?」端木驥冷聲質問。
「小的、小的去取晚飯……」老太監結結巴巴回答。
「裡面是誰?」談豆豆也質問道。
「咦?妳是……」老太監打量著一身常服的小姑娘。
「見了皇太后還不問安嗎?」端木驥喝道。
「啊!」老太監慌忙跪了下來。「小的不識皇太后,請娘娘……」
「我才是皇太后!」裡面那人突然抓著鐵柵門搖個不停,尖聲叫道:「你們見到哀家還不下跪!」
是女人!這又是哪來的皇太后?!談豆豆驚駭得差點站不住腳,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穩穩地扶住,這才不致於讓她和寶貴一起跌倒。
「別吵!」老太監爬起身,跑到鐵柵門前用力拍了回去。
「她是福貴人。」端木驥見她站穩,這才放開她。
「怎會有這個人?」談豆豆還是驚懼不已。
自當上皇太后以來,她很用心地安置先帝所有的妃嬪,務必讓每個人安度晚年,可是妃嬪名單裡頭並沒有福貴人啊。
端木驥望向正在開啟鐵柵門的老太監,緩聲道來:「二十年前,她是先帝最寵愛的福妃,她和侍女同時有孕,但她妒心重,怕侍女懷的是龍種,便下藥讓侍女流產。先帝知情後很生氣,連降福妃兩級為福貴人,但念在她有孕,仍讓她待產;後來她小產,落下一個死胎,是男孩,聽說當夜就瘋了,先帝遂將她遷入景屏軒靜養。」
談豆豆抓著寶貴的手,不知是寶貴仍在發抖,還是自己也在顫抖。
端木驥講的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後宮秘史?還是直接拿了戲台的腳本唱給她聽?景屏軒,好有意境的名字!美其名是靜養,其實就是打入冷宮,福貴人待在這破院子一關就是二十年。
「那也不用鎖著她呀。」她顫聲叫道。
「娘娘,我們本來不鎖她的。」老太監已將食盒和油燈拿進房裡,走出來回話。「她沒事會坐在院子曬太陽,很安靜的,可最近……」他不安地望了平王爺一眼。
「說。」端木驥沉聲道。
「最近皇太后壽辰大典,外面很熱鬧,宮女來來去去談論,不免讓她聽去了。她這才知道原來先帝已經崩逝一年,當場又瘋了。」老太監說到最後,語氣略顯無奈。「她成日亂哭亂跑,小的不得已,這才和幾位總管商量,暫時將她鎖在屋內。」
「我去看她。」談豆豆跨步就走。
「不要進去。」端木驥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她回頭,照例又是四目相瞪,她刻意不看他那複雜難解的眸光,哼了一聲,右手用力甩開,跑進了鐵柵門裡。
屋裡屋外,仿若兩個世界。屋外秋風爽冽,屋內氣滯暗悶。
福貴人坐在桌前,低頭抱著一團事物,骯髒油膩的灰髮也不挽起,就垂在腦後拖到地上,身穿一襲式樣高貴的灰黃絲緞衣衫……等等!那個灰黃色是滲進衣裳紋飾的污垢和泥塵啊,她是多久沒換下這身衫子了?
福貴人聽到聲音,遲緩地抬起一張污黑的臉,看到了眼前的女子,笑嘻嘻地舉起懷裡的枕頭。「給妳瞧瞧,我皇兒長得多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