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祖父說話算話!」
一紙契約簽定,紙筆一收,祖孫倆都笑了,各自帶著滿意的算計。
老的料定,少男少女的情愛經不起時間考驗,只要不讓他們見面,不出年餘,事情必定改觀,小的則在想,五年時間轉瞬即逝,可祖父的保證關係到他一生的幸福,只要先穩住祖父,不強迫自己馬上成親,一切都好辦。
至於與柳青兒見面,他絕對能安排,蘇家那麼多空置的別院,他何鬚髮愁?不能明著相見,暗地裡總可以吧?祖父再神通廣大,也難防到每一個地方。
從此後,柳青兒按照他的吩咐再也沒有在主宅出現,卻經常與他相約在清竹溪美麗的花園。
懵懂的情愫伴隨著她成長,在她十四歲情竇初開時,他們向對方獻出了第一個甜蜜的吻,從此,這對戀人全心期待著柳青兒十七歲生日的到來,然而,一場意想不到的厄運在柳青兒滿十七歲前降臨,並將他們拆散。
那天,祖父摔倒在台階上,從此再沒睜開眼睛,於次日深夜去世。
祖父去世後的第二天,他趕去他們每日相約的地方找她,怕她會等他,更怕她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後為他難過。
夜晚的清竹溪十分幽靜,月光灑落在樹葉上,花枝上。
她果真在那裡,端坐在置於花木前的木椅上等他,點點細碎的銀光灑落在她身上,她彷彿雕像似地端坐著一動也不動,她的臉像月盤一樣冰清玉潔,她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晶瑩透亮,她的頭髮如黑色的瀑布般披散在瘦削的雙肩,她穿著一襲做工講究的白色衣裙,看上去無比漂亮,也無比悲傷。
看到她,他心裡的痛苦得到些許釋放。
當聽到他的腳步聲,看到他出現在月光下時,她美麗的眼睛動了,一串如珍珠般閃亮的淚珠墜落,來不及擦拭淚水便跳了起來。
「木楠一一」她呼喚著,投入他張開的懷抱。
「青兒!」他緊緊抱著她,黑色的頭顱埋進她充滿少女馨香的頸項間,深深地呼吸著他眷戀並渴望的芳香。
兩天,他與她才兩天沒見嗎?可他感覺彷彿已經與她分開了一輩子!
經歷了死亡和失去的深切痛苦後,在巨大的責任和壓力忽然強壓在他雙肩時,他是多麼地想念她,需要她。
他撫摸著她,擁抱著她,親吻著她,感受她代表著生命與活力的芳香,需要她攜手驅趕那沉澱在內心的憂傷和寂寞。
感覺到他的淚,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托人帶給她的信,不由抬起頭來,顫聲問:「木楠,你為何如此悲傷?難道一一你祖父……」
「是,我祖父過世了,就在昨天深夜。」他悲哀地說,面對心愛的女人,他無意掩飾自己的悲傷。
柳青兒身子猛烈一晃,他的祖父,那位威嚴又慈祥的老人死了!他剛剛喪失了他唯一的親人,而她……
「木楠!」無法往不想,她盈滿淚水的眼睛閉上,緊緊抱住他,發出一聲不像十七歲少女該有的、充滿絕望和痛苦的悲泣。
她的呼喚震撼蘇木楠的心,他拋開悲傷,抱著她纖細的身子輕輕搖晃著、安慰著。「青兒,不要再哭了,祖父從跌倒後就一直沒再醒來,他走得並不痛苦。」
話雖如此,但想起祖父硬朗的身體竟經不起一摔;想到偌大的宅院從此再也聽不到祖父爽朗的笑聲,看不到他逗弄孫子,戲弄僕從的閃亮目光時,他仍感到痛不欲生。
懷裡的柳青兒傷心痛哭,那份深沉絕望的痛苦令他感動,他撫摸著她絲緞般的長髮輕聲安慰道:「別難過,雖然祖父去世了,但我還是會盡快到你家去提親,沒有了祖父,我更需要你的陪伴……」
「不……不要再說了……」她的嘴貼在他胸前嘶啞地說:「喔!老天,我如何能告訴你?如何能求得你的寬恕啊?」
她的話含糊不清,卻彷彿一道冰冷的寒流穿透他的心房。
他強托起她的臉,想要問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月光下的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看著她悲傷欲絕的面容,他只想用自己的愛撫平她所有的痛苦。
他帶她坐在他們專屬的小天地一一花叢中的木椅上,為她擦拭著眼淚,可是,他的關心和愛意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她的淚水越流越多。
她激烈的反應引起了他的疑惑。「青兒,告訴我,還有什麼事困擾著你?」他摟著她單薄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焦慮地問。
她抑制住抽泣,側過臉與他四目相對。
此刻,他眼中的痛苦正被對她的關心所覆蓋,對如此有情有義的男人,她怎能棄之而去?
無法再面對如此深情的目光,她猛地跪在他面前,緊緊抱住他,將臉埋入他的雙膝,眼淚立刻染濕他的衣裳。「原諒我……求你……原諒我……」她喃喃地說。
他的心顫慄,手顫抖,但他仍撇開心頭的焦慮,彎下身撫摸她聳動的雙肩和凌亂的長髮,用滿腔的愛給予她所需要的支援。
「我原諒你,只要你快樂……」
她猛地揚起頭,激動地說:「我不快樂,沒有了你,我再也不會快樂!」
「你有我。」儘管心裡的憂慮越來越深,但他沒有逼她,只是溫柔地安撫她。
「我們說過永遠不分開,我會信守承諾,盡快去柳家提親,永遠陪伴你。」
然而,他的話帶給了她更多的悲傷,他對她越好,她越痛苦。
她伏在他膝上無聲地痛哭,他的爹娘早逝,是祖父一手將他養育成人,他們祖孫二人感情篤深,如今,在突然失去唯一摯愛的親人,他的痛苦和茫然可想而知,她怎麼能再給他致命一擊?怎麼能在這艱難的時刻棄他而去?
她閃避的目光和含混不清的話語,終於讓他感到事態嚴重,不由雙手托起她的臉,看著她令人心痛的淚眼再次問道:「青兒,你是為我祖父哭泣嗎?」
一聲發自心靈深處的嗚咽幾乎撕碎他的心,可是他還是硬著心腸要她的答案。
「是的,我為你祖父哭泣,為你哭泣,也為我自己哭泣……」她想垂下頭逃避他銳利的目光,可是他不許。
「為你自己哭泣?什麼意思?」他雙手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迎向他的目光。
不能再隱瞞,不能再拖延,該來的總是要來,她抽泣地說:「我姐姐跑了。」
「跑了?」他疑惑地問:「你姐姐不是明天就要與董浩成親了嗎?」
「是的,可是昨天深夜她跟柴士俊私奔了!」
「私奔?跟士俊?」他震驚地問。
他與董浩、柴士俊還有吳家二公子不僅是同齡人,更是好朋友,他不敢相信聰明的柴士俊會做出這樣荒唐悖理的事情來。
「是的,他們只傳回幾句歉疚的話……」她哽咽地告訴他。「姐姐與他早就私下相好,我原以為姐姐沒有那膽子,可是,她真的跟他跑掉……」
聽完她的話,他不由義憤填膺。「朋友妻不可戲,士俊瘋了,竟敢搶走董浩的女人,膽子真不小!」
柳青兒無法回答,她彷彿耗盡了全身力氣似地依偎在他膝蓋上。
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他似乎理解了她的悲哀。「你爹娘一定深受打擊?」
「爹氣得吐血,娘也病了,哥哥發脾氣。」她喃喃地說:「現在,只有我代姐姐出嫁才能挽救柳家……」
「不!我不准!」他終於明白了她如此悲傷的原因,明白她姐姐與好友的私奔帶來的嚴重影響,可是,她竟然不為他們的愛情奮戰,輕易犧牲他們的幸福去挽救家庭的名聲,這對他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
絕望與憤怒令他失控地抓住她的下頒,迫使她揚起臉來。「聽到嗎?我不准,你是我的,我們在這裡的山盟海誓難道你都忘了?」
下頷的痛感與內心的傷痛令她眼淚進出,「我沒忘,可是我爹娘病了,董府不肯放棄婚約,哥哥不許柳家醜事外揚,我該怎麼辦?」
她的眼淚和無奈的語氣打動了他的心,可是剛失去親人的他沒有承受另一個失去的勇氣,他猛地站起來,讓依偎著他的柳青兒跌倒坐在地上。
「你不能輕易放棄我們的愛,我們發過誓要終生相守,你就得信守承諾!老天在上,看看這裡。」見她一心只顧慮到她的家人,而忽略了他們的感情,他激憤地指著椅子,再指指天空。「就是在這裡,在這輪明月下,你與我定下了盟約,你說要做我的妻,愛我一輩子,可才多久,你竟然想嫁給另外一個男人!」
他的怒氣嚇到了她,這個她從小就認識,情竇初開時就愛上的男人雖然個性強悍,但從來沒有對她高聲說過話,此刻卻彷彿一匹被激怒的雄獅,對著她怒吼還冤枉她。
「木楠哥哥……」她用幼時習慣的稱呼呼喊他,可他立刻瞪著她。
「不要那樣叫我!」他生氣地說:「我早愛上了你,你也說過你愛我,我們等了這麼多年,眼看終於可以在一起,你卻要離開,難道你過去所說的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