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假的,我愛你,只愛你!」她坐在地上抱住自己,伏在手臂上哭泣,感覺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正把她撕裂。「替我想想,我該怎麼辦?爹娘在病榻上要我代姐出嫁,哥哥要我顧全家風,旁人要我恪盡孝道,你要我遵守承諾,而我……我不想辜負你,也不想做不孝女,難道你不能體諒我嗎?」
她的痛苦同樣折磨著他,看著哭泣的她,他心裡只有不捨,可是,她要放棄他們的幸福,這點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
他走過去單膝跪在她身邊,將她摟進懷裡,激動地說:「我能體諒你的難處,讓我去找你的爹娘,告訴他們我們要成親。」
她搖頭。「不行,就算我爹娘答應,董府也不會讓步。」
「那我去找董浩,或者直接去找他母親,我知道董浩一向聽她的話,我去求她不要拆散我們!」
她依舊搖頭。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那我帶你私奔,跟我走,我絕不會讓你吃苦,我會一輩子愛你、珍惜你!」
他描繪的前景是如此誘人,月光下的他,彷彿是無所不能的神,她希望自己能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願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啊!可是,她不能!
「木楠,」淚流滿面的她忽然拉下他的頭,用力親吻他,可那個吻並沒有往日的激/情和快樂,卻彷彿是犯了錯的孩子,想用一個親暱的動作求取寬恕。
「青兒,求你不要離開我,讓我們一起……」感覺到她的放棄,他抱緊她,用充滿承諾和哀求的吻回應她,可她卻顫抖地退開。
「沒用的。」她啜泣地看著他,明知話一旦說出口,將會逼他恨她一輩子,可是為了救爹娘的性命,為了保全柳家的名聲,她不得不說。「忘記我吧!因為今天下午,我已經答應嫁給董浩……」
他眼睛一黑,雙耳轟鳴。
生平第一次,他放棄了尊嚴,卑微地哀求一個女人,只因為他愛她超過一切,只因為他以為她也像他一樣。對他們的愛忠貞不二。
可是他錯了,他用心寵愛著、呵護的女人,殘忍地將他的愛與哀求踩在腳下,如此沉重的打擊,對一個羽翼初豐、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來說,足以毀天滅地,更何況,他剛剛才失去唯一的親人,彷彿頓失母船的弧舟,漂泊在迷茫的大海上……
在這個時候,她竟然拋棄了他!
剜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感到被所有的愛拋棄與背叛了。
往日的快樂成了夢魘,美好的希望、追求和等待都成了泡影,愛成了對他絕妙的諷刺,他的世界在這一刻被顛覆,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消失,唯一剩下的是魔鬼的宣告。
我已經答應嫁給董浩……我已經答應嫁給董浩……
她站在月光下,白裙黑髮在夜風中飛舞,她是如此美麗,卻如此絕情!
他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膛裡碎裂的聲音。
當她白皙的雙手將一隻白玉雙鳳玉梳捧到他眼前時,一聲猶如地獄之聲的怒吼從他破碎的心靈深處爆發。「殘忍的婊子!你今天帶給我的痛苦,我定十倍、百倍討還!」
一聲驚人脆響中,那件他送給她作為定情之物的玉器,在青石板上摔成無數閃亮的碎片,一如他曾經擁有過的美好夢想……
一聲響動將他從回憶中喚醒,他霍然坐起身來,與僕從驚訝的面孔相對。
「這樣看著我幹嗎?」他惡聲惡氣地問,心裡卻高興著因此而逃離痛苦的回憶。
「爺……你不舒服嗎?你的臉上……」僕從的神情十分古怪,而那雙盯在他臉上的眼充滿驚恐。
「我沒事,臉上怎麼了?」他納悶地摸摸臉,竟摸到濕濕的一一淚水!
「走開,看什麼看?做個惡夢出身汗,有什麼好奇怪的?」他長腿一抬,從床上蹦下來,對自己的脆弱感到羞傀和不滿,那個女人不值得他感傷。
那是汗嗎?僕從暗暗地想,知道主人一定又在為柳青兒傷心,也知道這事別人管不上,於是沉默地為他倒來茶水,取來布巾。
接過布巾用力擦拭臉後,蘇木楠看看窗外的月光,估計已快半夜,便問:「打聽到什麼嗎?」
「有,還不少呢!」僕從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他。
聽到天星山莊左得到他的警告後,仍在騷擾青桑坡時,蘇木楠心頭一冷,「你是說,顧行天真的搶了柳青兒的馬車?」
「沒錯,就在三天前,要不是保鑣護著柳姑娘逃脫,那天被搶的恐怕不止一車蠶絲。」
「其他的還會有什麼?」也許是今晚的回憶讓他格外敏感,蘇木楠立刻聽出僕從的話外之音。
僕從悶聲道:「聽說顧行天每次遇到柳姑娘都色瞇瞇地看個不停,那天他就是衝著柳姑娘來的。」
蘇木楠當然知道顧行天好色本性,不由握著拳頭一擂桌子,生氣地說:「柳青兒也不檢點,她為何不避著那個老色鬼呢?」
僕從扶正因他擂桌面而歪斜的茶碗,小心翼翼地說:「這就是爺不公平了,人家柳姑娘來這裡就是為了收絲買繭的,爺要是買玉石,能不去看貨比貨嗎?」
知道他說得沒錯,蘇木楠一時無語,但隨後又恨聲罵道:「董浩沒用,自己的生意就該自己來,派個娘兒們來冒險,自己躲在家裡算什麼本事!」
僕從瞭解他並不是真的在罵人,而是在為柳姑娘擔心,但卻覺得他如此冤枉好人不妥,於是再透露道:「是她自個兒要來,還求了碧籮夫人做說客。」
「你怎麼知道?」
「保鑣李小牧說的,不信爺可以去問她。」
「京城那麼安全,她為何偏要到這種地方來?」
「這……小牧說柳姑娘想出來散心。」
散心?散什麼心,他自然心知肚明。「算了,睡覺去吧。」他心煩意亂地將僕從這走,自己也隨意倒在床上。
第4章(1)
深夜,一道模糊的聲音將睡得並不深沉的蘇木楠驚醒。
他睜開眼躺在床上傾聽,那聲音時斷時續,像風聲,又像海潮聲,而那兩種響聲剛好都不可能在這個深秋的青桑坡出現。
不對,一定有事發生!
憑著對危機的直覺反應,他匆匆起身穿上衣服,叫醒睡在外屋的僕從。
「爺,什麼事?」僕從翻身而起,穿著衣服跟在他身後。
「不知道,只是聽到有人在吵。」他說。
兩人來到院子裡,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的月光將四周的景色照得清晰可見,院子裡沒有人,但隱約傳來的吵雜聲令人不安。
「那邊!」僕從忽然指著東面大聲說:「爺,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蘇木楠也聽出來了,兩人立刻往那裡跑去。
跑出院子後,吵雜聲愈加清楚,可以聽出其中夾雜著人聲和馬蹄聲,可是由於距離遠,聽不清楚究竟在吵什麼。
路上不時遇到抬著竹篾編織的蠶簇往相反方向走的人,但每個人都腳步匆忙,他無法攔下任何人詢問。
越往前走,緊繃的氣氛愈加明顯。
忽然,幾個手持武器的人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喊住他,他是李小牧的師兄李東林。「東林,發生了什麼事?」
「蘇爺,您也來了?」看到他,李東林立刻跑過來,自從他幫忙找郎中救了師傅後,他和師妹就視他為恩人,對他深有好感。
「天星山莊又來搗亂,毀了東面柵欄,還想放馬沖蠶棚,被我們打退了,師傅怕他們使詐,要我帶人巡視各處。」
「那你快去吧!我明天再找你。」看出他很急,蘇木楠不再耽擱他。
李東林點點頭,轉身離去,他也繼續往東面桑林走去。
桑林外一片狼藉,不少人正修復倒塌的柵欄,看到墨叔和幾個人站在桑樹下,蘇木楠大步走過去問道:「墨叔,損失大嗎?」
墨叔對他的出現頗為詫異,卻沒有多間,只是回答道:「現在還說不清。」
「為何說不清?」他皺眉看了看一片狼借的現場,不解地問。
「因為為時尚早。」
聽到回答他的竟是柳青兒的聲音時,他大吃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就站在另外兩個人的身邊,只因剛好站在樹影下,因此他一時沒看到。
開口即後悔的柳青兒,被他毫無顧忌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但仍鎮靜地看了眼散落滿地的木樁和附近的桑樹。「現在能看到的損失就是這些,等天亮後才能確定蠶棚和桑葉是否受到蟲災,如果那樣的話,我們的損失將非常巨大。」
她的話令眾人沉默,蘇家雖不涉足蠶桑業,但身為生意人,蘇木楠對蠶桑多少有些瞭解,不由驚訝地問:「你是說顧行天會讓人把蠅蛆、螞蟻等帶到蠶棚裡?」
柳青兒憂慮地說:「很有可能。」
「他們怎麼能這樣?」蘇木楠難以置信地問。
「他們一直如此!」柳青兒憤然道:「大棚裡現在全是五齡蠶,今夜雖然因阻止及時,他們沒撈到什麼好處,但為了防備他們投放蟲卵,我們還得連夜將大棚裡的蠶蔟移出,徹底清理消毒後才能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