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絲貨是今年最後一趟貨,她這次去,也想瞭解那位神秘的侯老大。
如今北方戰亂不斷,要從那邊買到好絲很不容易,可一個多月來,她從侯老大手裡買到上百包一品好絲,這些貨對董家絲坊來說極其寶貴,她很感謝他,卻從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她實在很想知道,在那頂垂著面巾的斗笠下,到底藏了一張什麼樣的臉?
終於,墨叔離開兩天後,她接到侯老大的信,於是如約前往流河接貨。
流河因河道紊亂而水流不穩,是條險河,可是那位侯老大卻能輕鬆的穿梭於南北河道間,實在讓她佩服。
可令她遺憾的是,那位蒙面客這次並未現身。
「柳姑娘,要下雨了,快走吧!」當她目送侯老大的船離開時,李東林喊她。
抬頭看看壓頂的烏雲,她迅速跑回河堤,大聲說:「加固車蓬,盡快上路!」
兩輛大車裝得最多,由李東林和他的師弟分別護駕,裝飾精緻的小馬車,是柳青兒的座車,由李小牧護駕。
三輛馬車互跟著離開碼頭,沿著河堤往上走。
「莊主,那是柳青兒的車。」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幾個騎馬人衝上河堤,其中一人大喊,其餘人立刻停下。
他們,正是顧行天和他的手下。
顧行天瞇眼往遠處看看。「沒錯,抓住她!」
然後一踢馬腹,往正消失在前方彎道的馬車追去。
其他手下也策馬飛奔。
第6章(1)
正趕路或尋找避雨處的船家和商客們,一看到天星山莊的旗號和狂奔不停的大馬,都紛紛避讓。
馬車「隆隆」駛過碎石鋪面的河堤,進入山林,頭頂越來越沉重的烏雲和身邊濁浪翻滾的河流掩蓋了其他聲響,柳兒和她的夥伴們渾然不知危險臨近。
「老天爺,求禰這個時候千萬不要發作啊!」柳青兒坐在車內對天祈禱。
可老天爺似乎要考驗她似地,她的祈求才剛說完,一個悶雷由遠而近傳來,那轟隆隆的巨響催來大片烏雲,帶來豆大的雨滴。
轉眼間天昏地唁,車伕跳下車,在前面不斷地吆喝著、拖拽著馬,想讓幾乎停住不動的馬車繼續趕路。
「不行,這樣馬會受驚的。」看著惡劣的天氣,柳青兒憂心地說:「小牧,快去告訴你師兄,我們先到密林中避雨。」
「好!」李小牧說著跳下了車。
柳青兒掀開簾子告訴車伕,將馬車帶去樹林。
就在這時,幾匹快馬突然衝來。
「柳姑娘,需要顧某幫忙嗎?」
聽到顧行天的聲音,柳青兒心頭一震,但仍鎮靜地說:「謝了,不需要。」
「不需要嗎?」顧行天策馬來到車頭,對車伕說:「滾開!」
車伕不動,這可把他惹火了,厲聲叫罵著,揮舞鞭子就抽打車伕。「我叫你滾開,你難道沒聽見?」
車伕本能的閃避迎面而來的馬鞭,不料那鞭子打到了狂躁不安的馬匹。
受此刺激,被打到的馬仰頭發出一聲嘶鳴,拉起車子往前狂奔,另外一匹馬也同時發力,毫無防備的柳青兒被重重的摔向車後,幸好有蠶絲擋著,她沒有受傷。
她爬起來,顧不上頭暈目眩,抓著車板控制身體,然後爬在車伕座上,風雨令她張不開眼睛,只得伸手去摸韁繩。
她必須駕馭失控的馬車,不然誰知這驚恐的馬兒會將她帶到哪裡去。
可是,那該死的韁繩彷彿消失了似地,她怎麼都摸不到。
不時有樹枝刷在她身上,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憑感覺她知道此刻馬車並未行駛在正確的車路上,而是狂奔於密林中,她必須盡快安撫驚馬。
忘記了害怕和危險,她用腳勾著車板,把身子探出車外,好不容易才將那濕淋淋的韁繩抓握在手中。
她半跪在車板上,無視迎面而來的雨水,不在意狂風樹枝撕扯著她的衣裙,全神貫注地抓著韁繩,模仿車伕的聲音吆喝著,希望能控制好車身。
就在她感到受驚的馬兒逐漸平靜,車速減緩,以為自己終於躲過一劫時,胳膊忽然被人鉗住,她驚喘出聲。
「快下來!」蘇木楠,他的聲音!「快點!」
還沒明白他嚴厲話語裡的含意,忽然一道閃電劃過,車身劇震,兩匹受驚的馬再次瘋狂前衝。
「給我!」他擠開她,將她手裡的韁繩奪走。「到車裡面去!抱住車廂!」
他的聲音在風雨中更顯得嚴峻冷漠,可是她卻感到欣喜和安慰,因為在她最危險、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來了!
「快點!」他再次高喊。
可是就在她想要移動時,右側一棵大樹忽然倒下,尚未明白發生什麼時,她的身子已騰空飛起,被一股慣力拋向空中,在蘇木楠的尖銳呼喊中,她似乎看到那棵歪倒的大樹擋住了狂奔的馬,隨後,她失去了意識。
冰冷、黑暗、空洞、漂浮……
柳青兒渴望伸展四肢,卻發現被束縛著,微微用力,劇痛即將她撕裂。
輕輕吸氣,她讓身體靜止不動以減輕那椎心疼痛。
一個冷酷、低沉卻非常熟悉的聲音由遙遠的地方傳來,好像在咒罵,又好像在呼喊,卻聽不懂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隨後是喘息,沙啞而粗重的喘氣,彷彿負重的老馬攀登陡峭的山崖。
接著,一聲女人的尖叫,那憤怒而刺耳的尖叫聲,加深了她的痛楚,將她推進更深沉的黑暗中。
很久很久之後,黑暗褪去,她慢慢張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霧,濃濃的霧。
一個高瘦的身影從霧中走來,熟悉、動人、令她心痛。
「木楠一一」她呼喊出心底的思念,卻發現聲音被鎖在喉嚨深處。
「你總算醒了!」看到她醒來,蘇木楠因釋然而語氣輕緩。
雖然她臉上的血污已被清洗乾淨,傷口都已經包紮妥當,可是頭髮上仍黏著血跡,臉色也蒼白得嚇人。
若不是當她看向他時睫毛顫動了一下,他還以為她仍在昏迷中,是自己過於緊張的神經產生了錯覺。
可是,她為何不說話?
他俯身,想確定她是否真的醒了。
說不清是因為頭上的傷,還是因為乍然見到他的震驚所致,她感到頭暈目眩。
他越來越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裡的紅絲和面頰上的鬍鬚,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眼睛不帶絲毫感情,可是溫柔的聲音穿過了濃霧,軀走了黑暗,讓她的心裡暖呼呼的。
她想說話,想對他笑,想證實他真的在這裡,可是她無法做到,只能無助地看著他,希望他告訴她,她為何會在這裡?為何全身不能動彈,卻痛得要命?
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她的頭更痛了,那是她被迷霧困住時聽到的尖叫。
「今早我一找到你,就告訴過你,她不會有事的。」
一個女人出現在視線裡,她靠在他偉岸的肩上。
她……顧芫香,顧行天的女兒,她也在這裡?
「你說的對,她沒事!」蘇木楠烏黑的眼睛轉向身邊的女人,一個難得的微笑出現在他臉上,柔和了他剛硬的下巴,而柳青兒卻覺得,那個微笑變成了一把架著她咽喉的冰冷刀刀。
可是,她能期待什麼?他把她擁入懷中,以吻撫慰她的傷痛?
熟悉的痛楚穿過心窩,她猛然挺身,想掙脫束縛身體的東西,逃離眼前悲慘的境地,可是一陣撕裂的劇痛將她擊潰,她呻/吟著,再次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又是那個尖叫聲將她喚醒,這次,她沒有張開眼睛。
涼涼的水浸潤著她乾啞的咽喉,她貪婪地吞嚥著,彷彿那是瓊漿玉液。
「夠了!」
忽然那尖叫聲伴隨著器物落地聲,令她心頭一震,猛地張開眼,落入顧芫香充滿怨氣的眼睛。
「雨水有什麼好喝的,她只是故意使詐,想要你餵她而已!」
使詐?她是說我嗎?
柳青兒對那聲吼叫困惑不解,被異常高亢的聲調也震得她頭痛欲裂。
「不要再裝模作樣,只是斷了幾根肋骨,離死早呢!」顧芫香的尖叫在繼續。
斷了幾根肋骨?這就是我渾身疼痛,不能移動的原因嗎?
她試著動動四肢,卻換來椎心的痛。
「芫香,回去吧!你沒必要留在這。」蘇木楠低沉的聲音切入她迷茫的大腦,她看著他,無法從他冷漠的臉上看出任何情緒。
「要我走?蘇爺,你真沒良心!看你跳下河去救她時,我擔心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現在你卻要我走?由你們孤男寡女相處?想都不要想!」
「那就不要吵,要不然,就到外面去。」他的聲音冷靜,卻隱含壓力。
「外面在下雨!」顧芫香又一陣尖叫。「我那麼辛苦地找你,給你帶吃的,你竟嫌我吵?」
他沒說話,轉身走出了柳青兒的視線,也將那令人頭痛的尖叫聲一併帶走。
四周恢復了平靜,除了風雨聲,什麼都沒有,如果不是唇邊殘留的水滴,她會以為剛才的瓊漿玉液只是夢境。
伸出舌頭舔去那滴水珠,她靜靜地躺著,漸漸沉入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