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門把時,有一畫面掠過,他沉了沉眉,低眼凝視——那是一部黑色廂型車,在一處像是一般住宅的透天厝前停了下來,前頭有一大片庭院。車門一開,一團影像下車,跟著後頭又一個身影被身後的人推了下來。是誰?三人面目模糊難辨,身形亦難辨,唯一確定的是三人皆是黑衣黑褲。
他微蹙眉,試圖看清,但那畫面就像老電視機,黑白畫面閃了閃,什麼也沒。
他拉門的手一頓,轉身想提醒身後那人,回眸,對方莫測高深地凝望他,他微微一笑,道:「文哥,這陣子出入小心。還有……」呵口長氣,他接著說:「送『會錢』的事別做了,做生意靠誠信,才能長久經營。」
他想,黃聖文這樣子擋人財路,擋他是一回事,擋別人,別人會怎麼處理又是一回事;他既知他可能遇上麻煩,提醒一下,總是應該。
只是他心生另一疑惑——最近,他感應的能力似乎有些異樣;再有,方纔所見的畫面,為何模糊一片?
第14章(1)
博覽會後,工作多了些,當然與大集團經營的公司一天可能就有好幾場告別式的服務量還是不能比,但是做得滿足、家屬也滿意就是最棒的事了。
「你這樣走沒關係嗎?」楊景書看著身側那拎著鞋赤腳爬樓梯的女子。
「沒關係啊,以前都用跪的用爬的,常磨破膝蓋,這個就不算什麼啦。」她仍然每天中午送餐給李爺爺。
早上有場告別式,擔心趕不及送餐,便請他幫忙,想不到時間抓得剛剛好,結束後她打電話給他,說她能自己去送,他人已在往醫院的路上;他拿了便當繞去接她,她的車上有平底鞋,方便她爬樓梯換穿。今日情況例外,只能穿著高跟鞋,但走八十幾階?開什麼玩笑,她乾脆脫了鞋子走。
「其實你可以不用過來,休息一次沒關係。」
「我知道沒關係呀,可是那樣的話我今天就不.會見到李爺爺了。他年紀那麼大,我實在不放心。真不知道他兒子媳婦在想什麼,把一個老人放在這裡,也不回來看看他,哪天真的離開了,做再多法事、後事再隆重有什麼意義呢。啊,對了,我問到安寧病房也有征志工欸,抽半天去幫忙好了。」
他盯著她走出汗水的鼻尖。「這樣不會太累嗎?」
游詩婷笑了一下,日陽下,眼睫撲閃。「不會啦,我是老闆嘛,老闆通常都要很閒,不做事才像老闆,所以公司的事就給OK妹負責啦,你不也一樣?」她喘了兩口氣。
他暢笑兩聲,空著的那手托住她手肘。「不累?我看你快爬不上去了。」
逮到機會,她直接勾住他臂膀,在他無奈的眼光下,笑咪咪地說;「那是因為這個樓梯這麼多啊。奇怪,幾乎每天都在走,怎麼還是每次都喘吁吁的……」
她瞄他一眼,面上有晶亮汗水,卻不見他氣息粗喘,男生女生體力有差這麼多?
「怎麼了?」
「沒有啦。你今天穿得好休閒,很久沒見你這樣穿了。」白色POLO衫和一條牛仔褲,簡單好看。
「我送完便當要去辦點事,可能得讓你搭計程車回公司。」
「這樣……」她低下眼簾。「好可惜,本來想說可以一起吃午飯的。」
「改天吧。明天中午?」
她搖頭。「明天又不是我生日。」
生日?今天嗎?他有些錯愕,然後才發現自己竟不知她哪天生日。想了幾秒,他道:「不知道你生日,那……等等請你吃飯?」
意外他的邀約,游詩婷慢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一點頭,笑得像中了大樂透。「好啊,讓你請客。」微翹起尖下巴,笑問:「請我吃什麼?」
「你猜?」
「反正絕不可能是屍體。」
他楞半秒,笑了兩聲。「你可以點,我坐一旁陪你就好。」
「那多無趣。」她斜睨他。「到底要請我吃什麼?難道是素面?」她發現他好愛吃麵,尤其是素紅燒面。
他掌心揉上她發頂。「素面有什麼不好?生日就是要吃麵,麵線代表長壽。」
她跟上他。「是豬腳麵線嗎?」
「抱歉,有素雞素火腿就是沒有素豬。」他拎著手裡的便當盒,大步一跨,走在前頭了。
「等等到底要去哪吃麵?」她看著他的背影問。
「等等你就知道了。」
結果她等到的是那間廟。
「這裡不是我們以前來過的母娘廟?」
「是。」他尋了個停車位。
「哇,怎麼這麼多人?」廟前一大片空地,幾乎停滿車。
「週六有問事和祭改,信徒會比較多。」他鎖了車門,朝前頭走。
「問事和祭改?是問什麼?算命嗎?」祭改她知道,就是一些補運改運什麼的,她沒祭改過,倒是曾經在為喪家處理後事時聽家屬提過。
「有什麼疑問都可以問,學業事業財運感情健康等等,說算命也是可以。」
「准不准啊?」她好奇追問。
楊景書笑了下。「心誠則靈。」
「什麼嘛,有說跟沒說一樣。所以你是來這裡辦事?」
「來拜拜。等等在這裡吃碗麵。」
她低聲埋怨:「你說的請我吃麵難道就是這裡的素面?我以為會是只有我們兩人一起用午餐的。」
他笑一聲,走上階梯。跟著他上階,就見廟前聚集了不少信徒,他們或坐在椅上或站著,很自然地圍成圈,像在看什麼表演似的。她踮起腳,瞄了瞄,信徒聚集的中間,有位穿著黃色道服的男人正在對一名婦人解說著什麼。
「那就是在問事嗎?」
「嗯。你想問嗎?」他看著她。
她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想。」
「去那邊寫資料,再交給那邊的師姐或志工就好。」他指著角落一張長桌,桌後有三名穿著黃色志工背心的男女。「要排隊,所以你在這邊等,我去點個香,等等過來找你。」
點了香,他跪在拜殿上。這麼多年來,神像始終莊嚴,眉目和善,他的心態卻早已不一樣。
香齊眉,再拜,他倏然想起那一夜……
「王母娘娘,我叫楊景書,我是來幫我阿嬤求壽的。阿嬤病得很嚴重,醫生說她沒病,只是悲傷過度;可是阿嬤她睡著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多,怎麼可能沒病?藥也餵她吃了,但是沒什麼起色,所以我求禰讓她活下去,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阿嬤是誰?」聲音忽然響起,他側頭看過去,是那位曾請他和詩婷吃麵的廟公,他站在辦公室門口,一樣是淺黃中山裝式的道服。「你有事求母娘,總要報上阿嬤的名字還有生日和地址。」
他想了想,起身把香插上,走到廟公身前,「咚」一聲跪下,頭微低。「我想幫我阿嬤求壽,或是用我的壽折給她也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怎麼求,請您幫我。」他平日不大燒香拜佛,真要為阿嬤求壽了,結果什麼也不會。
「求壽是大事,不是幾炷香拜一拜就可以。」
「我知道。所以請您幫我,要我做什麼事都可以,只要阿嬤可以活下來,她養我養到這麼大,我還沒孝順她。」他紅著眼,哽了嗓。
「我記得上回你跟那個小女生過來時,曾說你跟母娘有緣,讓你來幫母娘做事?」
他意會了什麼,猛然抬眼,看著男人。「只要幫母娘做事就可以幫阿嬤求到壽嗎?好,我什麼都會做,我可以留在廟裡做事。」
男人笑了幾聲,道:「起來說話,你這樣跪我是給我減壽,我承擔不起啊。」
楊景書倏然站起,動作有些急,男人又是笑,然後他忽然低眼,神情謹慎,不知看著什麼,楊景書順著他目光,除了地板和兩人鞋尖,什麼也沒啊。
「你怕不怕見鬼?」男人抬臉時,這樣問。
楊景書獃了幾秒,搖頭說:「不怕。人比較可怕。」
「那好。」男人拍了拍了他的肩,道:「不用留在廟裡做事,是要多行善,特別是多幫助一些弱勢貧困的人家,為自己為家人積德,阿嬤自然就能好轉。以前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那些事那些人就別再碰了,一些壞習慣要改,多讀點經書或抄寫也可,回向給親友,等等去跟母娘求,說你願意為祂做事。提醒你,話出口了就要遵守,人講信用,神佛也講信用,我說這些你懂不懂?」
他其實似懂非懂,但這刻只有點頭才能換來阿嬤的命。「懂。」他點頭。
「母娘會幫你開天眼,記得煙酒女人不要碰,該做什麼你日後自會明白。懂不懂?」
他又點頭。「懂……」
……真懂嗎?楊景書看著神像眉眼,苦笑了下。當年他其實不懂什麼是開天眼,但為了阿嬤,他當然答應。他對母娘承諾會為祂做事,也會行善積德後,他身上慢慢出現的一些能力是他以往不曾有過的。
他忽然看得見一些畫面,像電影播映般,那畫面會在他眼皮下約二十公分距離出現,一幕一幕跑過。初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發現他所見畫面不久後都成了真,他才知道他好像能預知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