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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心寵

  「等一等!」一個聲音忽然揚起。

  「啊?!」她差點跌倒。

  花亭風終於擱下畫筆,轉身望向她,靜默片刻後,發出令她意外的號令,「你既然這麼喜歡做端茶送水的活,不如從明日開始,負責送飯去西郊吧。」

  「送飯?」她腦子嗡嗡亂響,「送……給誰?」

  「我。」他吐出一個清晰的字。

  「呃?!」他這是什麼意思?讓她從此負責他的飲食起居嗎?為什麼忽然作出如此決定,難道剛才他發現她心懷不軌、要親自盯著她?

  或是從明日起他又要住到西郊去了嗎?怎麼可以扔下這滿屋尊貴的客人,獨自跑到西郊去呢?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在喬心心裡得不到半點解答,惟有唯唯諾諾地點頭,這盤對弈的棋,只能暫時走一算算一步了。

  然而更令她驚奇的事情還在後頭——原以為皇后飲了那兩盅摻了瀉藥的茶,今夜定會鬧得整個王府人仰馬翻,然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半夜,東廂房裡仍舊安然如常,毫無動靜。

  青旋好端端的,半點腹瀉的症狀也沒有。

  她皺著眉在房內踱步。不對啊!明明見皇后飲下了全部茶水,怎麼可能安然無恙?難道……是那包瀉藥有問題?

  難道,昨兒在街上買到的是假藥?!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否則解釋不通!

  她不由得捶胸頓足,悔恨自己貪一時便宜,在街上隨便買東西。

  下次再做這種大事,一定要請藍姊姊為她準備藥品,再也不能擅自行事,現在賣假貨的人實在太多了,哼,可惜了她的二兩銀子。

  ***

  喬心從未到過西郊,只聽人們說,西郊沒有任何美景。

  但當她親眼看到這兒的一切,才發現人們說的完全不對,這兒是沒有花鳥石林,卻有一大片綠油油的稻田,還有明晃晃的溪流依山而下,配上和煦的清風,令人心曠神怡,凡愁即消。

  喬心提著盛滿飯菜的籃子,沿著田埂,蹦蹦跳跳地來到西郊別院。

  她本以為這兒是一座華美的莊園,不料一見之下,不由得有點目瞪口呆。

  這兒,不過三五間茅舍而已,尋常得彷彿農家。

  茅舍前,水田邊,有一人身披蓑衣正在忙碌,她上前,有些猶豫的啟口,「喂,請問西誠王爺是住在這兒嗎?」

  不會是她走錯了地方吧?

  「你總算送飯來了,我快餓死了。」那人轉身一笑。

  「王、王爺?!」喬心差點摔到田里去。

  眼前這個身披蓑衣,貌似農夫的傢伙,就是平日裡風度翩翩的花亭風嗎?

  「愣著幹什麼?我這個樣子很奇怪嗎?」挽著褲腳,花亭風叉手立著,咧開嘴笑。

  「嗯,王爺這個樣子很……平易近人。」想了半天,她總算想出一個比較貼近的詞。

  「你來得正巧,瞧瞧我的大作!」他興高采烈地指著一台怪模怪樣的東西。

  「這是什麼?」喬心好奇地打量。

  這玩意兒兒像一個很大的木桶,蓋子上卻有一根長長的柱子,看不出是做什麼用的,令人匪夷所思。

  「這是水車。」花亭風解釋。

  「水車?」她睜大眼睛,「王爺,您別騙我了,水車是有輪子的,可這個……什麼也沒有。」

  「它的作用相當於水車,都是汲水用的,把水從低處送到高處,灌溉農田。」

  「既然已經有水車了,何必還要這玩意兒?」

  「可是乾旱時節溪河水量少,水車完全不能轉動,發揮不了功用。」

  「那就用風車嘛,風車也可以帶動輪子汲水的。」

  「萬一到時候也沒有風呢?」

  「那……可以用牛或者驢來拉呀,我以前見過沒有風、水又少的地方,不少百姓都用牛和驢來拉輪子,照樣可以汲水。」

  「牛和驢力量有限,況且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買得起牛和驢的。」花亭風搖頭反駁,「我就是要造一樣既便宜、功用又大的東西,讓百姓們一年四季都不用為灌溉的事發愁。」

  「那樣東西就是這個木桶?」喬心越發覺得奇怪,「這……怎麼用呀?」

  「很簡單呀,只要把蓋子上的這根柱子壓下去,桶底的水就會自動升上來,這是因為桶裡有氣,氣的力量不可小視,能帶動水,到時候我們把桶裝在溪河的低處,再在桶邊裝幾根管子,連於田中,水便可被送到高處的田里,同樣的原理,還可以用來汲取井水呢!萬一遇上大旱,也能汲取地下水來澆田,豈不一舉多得?」他很為自己的發明自豪。

  「氣?什麼氣?好端端的,桶裡怎麼會有氣呢?」

  「這世間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氣,隱藏在我們身邊,只要善加利用,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這好像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一時之間我這個小丫頭也不明白……」皺著眉,她似懂非懂,「我只想知道,王爺您怎麼好端端的卻跑到西郊來研究什麼氣了?」

  「因為我是北梁國叛徒呀。」他仍在笑,不過笑中卻抹上一絲淡淡的澀意。

  「呃?」這……這跟他是不是北梁國的叛徒有什麼關係?

  這傢伙也夠奇怪的,哪有人承認自己是叛徒?別人做了類似的事,瞞都瞞不及,他倒好,坦坦蕩蕩承擔罪名,而且還是在她這個不太熱的小丫頭面前。

  「你應該聽說過我是北梁國的叛徒吧?」他又道。

  「啊?我……」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的確聽說過王爺您是北梁人……」

  「我不僅是北梁人,還是皇后的侄兒,『西誠王』這個封號,本是我在北梁的封號,後來我投靠了南周,南周帝便賞了同樣的封號給我,也算是對我的一種體諒。」花亭風脫掉蓑衣,坐到田邊,目光望著遠方,「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背叛自己的祖國嗎?」

  「呃……」喬心咬咬唇,「想必是那北梁國很不好,所以王爺您棄暗投明吧?」

  「自己的國家不好,應該去設法改變,而不是背叛它,何況,北梁國也沒有那麼不堪。」

  「那……王爺您總不會是為了榮華富貴吧?」她吐吐舌頭。

  「我是為了一個女子。」他幽幽道出答案。

  「為了王妃?」她脫口而出。

  「還會有誰?」他深深地望向她,點頭。

  既然為了藍姊姊連自己的國家都背叛了,為何還要殺她全家?

  這個男人,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為何這話中藏有許多矛盾?

  可他的眼神、他的語氣,又不像是在撒謊……

  「我雖然背叛北梁,投靠南周,卻發誓不在朝堂上為南周獻計,這也算是表達我對故國的歉意,南周帝體諒我左右為難的心情,賜了樂陽給我,讓我遠離京師。不過,我雖遠在鄉野之地,卻也不能一輩子當個避世的懦夫,總要想些法子,為天下百姓做一點事……」

  「所以王爺您就發明這個抽水的木桶!」喬心恍然大悟,拍手道。

  「對,」見她如此明瞭自己的心意,他微笑地答,「治國之策或許對一邦有利、對一邦有害,可這灌溉農田的水利工具,無論放在哪個國家,都是有利的,我要做的,就是對全天下百姓都有利的事——無論是北梁還是南周。」

  喬心剎那間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有暖暖的感動。

  她不懂什麼大道理,亦對政治一無所知,可她知道,眼前男子所說的一切,如果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便值得她欽佩。

  奇怪,藍姊姊口中的花亭風不是一個陰鷙、狠毒、殺人叛國無惡不作、大節小節全失的奸邪之徒嗎?

  為何她親眼看到的,卻是如此胸襟豁達、見識不俗、心繫蒼生又氣度不凡的溫柔君子?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過兩天我京城的『朋友』會來瞧瞧這個抽水的木桶,」花亭風又道:「希望展示的時候不要出什麼錯。」

  「怎麼,您京城的朋友也知道你發明這樣玩意兒?」

  「對呀,其實這樣東西是在他的幫助下完成的,之前,他可請了不少精通農具的工匠幫我呢,呵呵,還資助了我許多銀子研究此物。」

  原來如此。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花亭風要拋下貴客跑到西郊來了——他是為了在向南周帝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之前做最後的測試,以確保機器不要出什麼錯,之後,這樣新鮮玩意兒便可以借南周帝之手推行至天下,利國利民。

  可萬一失敗了呢?南周帝會責罰他嗎?

  ***

  天空中壓著一片低而厚的烏雲,彷彿隨時會滲出雨滴,壓得人喘不過氣。

  喬心推開窗子,望著西郊的方向,本應該開心快意的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眼裡滿是擔憂。

  雖然一直對自己說,目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的,花亭風有負於藍姊姊,所以她替姊姊報仇,無論做什麼都不嫌過份,可今天,第一次,她懷疑自己做錯了……

  南周帝今日要攜皇后到西郊去欣賞那台新鮮的汲水玩意兒,可她知道,他們什麼都看不到,因為東西,已被她悄悄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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