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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決明

  曦月沒忘承諾,忙不迭開口:「請等等,江公子有話托我代傳——他那日,並非不去就你,而是遭家人阻止,被五花大綁囚禁於房裡,才無法出現。」

  麗妲面無表情,雖聽著,但無語,瞧不出是否動搖。

  末了,她只是螓首輕頷,表示明白了,娉婷身影消失於密林間。

  「你們人類真怪,都已打定主意,要與你們老死不相往來,你們卻又死纏爛打,不肯斷乾淨,說些言不及義的解釋,多此一舉。」

  勾陳啐聲,一語雙關,指江俊心,更指曦月。

  「因為誤會而拆散兩人,豈不是可惜了?」她盡到了托付,至於後續如何,沒她插手餘地。

  「人與妖,本就不可能善終,早散早好,才叫解脫。」勾陳冷冷駁道。說完,自厭多嘴,抿起唇,轉身欲走。

  「勾陳!先別走!」曦月趕忙出聲。

  「我和你無話可說。」他沒停下腳步。

  「你無話想說,無妨的,若你願意,只管聽,不屑回話,都可以——」她小跑步隨行。

  他微微一笑,唇笑,眼不笑:「不願意。」

  這回答,在曦月意料之中,並無意外,更無所謂的打擊。

  他存心拋下她,乾脆騰飛上天,諒她無法追來,豈料——嬌小身影跟著躍上蒼穹。

  她學成了「凌空術」?

  「這是一隻鳥精教會我的。」曦月雀躍道,也不管他有沒有興致知道。

  他輕哼,彷彿在說:與我何干?

  「我足足學了十年,才終於成功飛起來。」

  不過,要緊追著他,仍顯吃力,沒多久疲態漸現,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卻不見她笑容隱沒,仍笑著說:「第一次飛上天,我覺得好新奇,視野全然不同,風特別涼、天特別藍……原來,這就是你們眼中看見的景致。」

  如此寬闊,如此廣大,不同於人類狹隘眼界。

  勾陳頭也不回,極長的濃髮迎風飛舞。

  曦月跟在後方,看不到他的神情是惱?是怒?

  曦月知道,他沒有太多耐心等她說完,或許下一刻,他便會飛得更快,棄她而去,於是,她把握機會:

  「……我知道你氣我、恨我,我也不是來奢求你的原諒,你可以繼續漠視我,當我是只煩人小蟲,我只求能留在你週遭,遠遠地看著你……」

  「你是想讓我出手,將你打落下去嗎?我很樂意唷,由這兒摔下,你這一世便宣告結束。」他口出恫嚇,要逼退她。

  煩人小蟲?一掌打死,最是乾脆!

  她竟然笑了出聲,咭咭似銀鈴。

  「你沒有你說得那麼狠。」

  在最盛怒的情況下,他都未曾想置她於死地,現在更不可能。

  「你想試試?」紅眸睨來,有幾分寒意。

  「我想贖罪,如果那樣做,能使你消氣,我願意接受。」她的口吻不是在說笑。

  「哼,我還嫌髒了手。」

  「勾陳,我是認真的,我做好了準備,面對你任何報復。」

  即使是凌虐,她亦甘之如飴。

  他拂袖,回以獰笑。

  「可惜,本狐神沒這種閒情逸致,你自生自滅去吧。」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的無視。

  寧可他恨,寧可他氣,也不願在他眼中,看不見她。

  「既然如此,你一掌將我打下去吧,若真要『滅』,經由你之手,我也會釋然些。」

  「都說了會髒手,我何必呢?!」他語氣好凜寒:「想死,自個兒撤收凌空術,重回地面,只需要眨眼瞬間。」

  瞬間,就成一灘肉泥。

  「但我無法瞑目,死了,回歸冥府,仍舊牢記所有的事,一定是因為我沒有釋懷,我還記掛著,然後下一世,又追尋著你——」

  曦月傾力追上,這一回擋在他面前,不再讓他背對她,小臉上滿是堅定。

  「留在你身邊,為奴、為婢、為囚,都行;或者,喪命在你手中,我只有這兩種打算。你要甩開我,輕而易舉,我卻也不會放棄繼續尋覓你——」

  「威脅我?」他瞇起眸。

  轉世幾回,她越長越較小,膽子倒越養越肥大。

  以前,聞妖色變,現在敢跟妖嗆堵?

  「是你教導我,偶爾可以任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顧及其他……」

  教著她如何做,讓自己不覺委屈,儘管放手去做……

  「你學得可真好。」他隱隱咬牙。「可惜,我既能教,代表我比你專精,更懂這道理,我不吃你這套。」

  要耍任性,他比她高竿,他若想走,她豈能攔他?!

  區區凌空術,追不上千里挪移,要逃離她易如反掌——只是,他不喜歡「逃離」這二字,好似他多怕她一般。

  他才不是怕,是嫌惡!

  說走就走,何須理睬她?!千里挪移,挪——

  「勾陳!」

  隨著這聲嬌斥,一名女子立馬出現。

  認出來者聲音,勾陳幾乎要哀吟了。

  一事未了,一事又到。

  他今日的「桃花債」,開得好茂盛,前有曦月,後有千羽。

  「你怎缺席日前蟠桃宴!」千羽天女迎上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每十年最最期盼、最朝思暮想,便是能與你一會……」

  卻因等不著他,無比失望,才悄悄下凡。

  「別說得如此曖昧,蟠桃宴並非私會。」

  況且他向來存心躲她,每回來去匆匆,灌幾杯酒救走,壓根沒和千羽見面。

  「能瞧見你,我便知足了。」千羽柔軟說道。

  「那麼,你瞧也瞧了,慢走,不送,路上小心。」勾陳以笑容相送。

  「你為何總待我……如此冷淡?」千羽雙眸盈淚。

  因為,你惡意逼親,害我五年不許施術、不許現人形!

  因為,你沒回求愛不成,都會出掌偷襲我!

  這些梁子夠不夠大條?夠不夠粗壯?!

  勾陳內心的咆哮,千羽自然無法聽聞,仍幽幽傾訴:

  「以前,你說說心裡有人了,無法負載我的情意,可如此多年過去,不曾見過你身旁出現誰……」

  杏眸微抬,投以淒美哀怨,還有滿滿的濃情。

  「那是謊言吧?想測試誰對你的情意最是堅定,永世不夠,不輕言放棄……」

  就是這樣,千羽最擅長扭曲別人原意,也是他討厭之處!

  不見棺材不掉淚,是嗎?

  眼不見,不為憑,是嗎?

  好,就讓千羽瞧個仔細、瞧個死心!

  勾陳咧了個艷笑,眸彎,唇揚,魅美無比。

  「並不是說謊哦,確有其人,喏,不正在你眼前?」

  勾陳突地一動,攬過曦月,緊鎖纖盈腰肢,往自己面前帶。

  一手托起曦月的下顎,他親暱靠近,頰膚相貼,目光迎向千羽。

  「就是她,我口中之人。」勾陳說得好輕、好柔,像情話細喃。

  千羽神色精采,又鐵青、有蒼白,充滿了難以置信,以及五雷轟頂。

  曦月雖一頭霧水,隨即也漸漸釐清,明白了狀況。

  他在利用她,氣跑眼前這一位……天仙美人。

  太美了,不染俗塵的氣韻,端莊高潔的靈秀——這是曦月乍見千羽時,唯一的念頭。

  只是天仙美人發起怒來,什麼氣韻、什麼靈秀,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不實——

  千羽出掌太快,一如以往偷襲勾陳的狠勁。

  沒有預兆,更不會先打招呼,通常已傷完了人,才動口:

  「我不信!你怎可能——喜歡這般平凡的女子……還是個人類?!」千羽淚眼汪汪,好不委屈地顫聲道。

  委屈個屁?!

  被她打傷的人才委屈,好不好!

  勾陳笑不出來。

  他很氣,起自己,明明吃過無數次虧,怎還會失了防心?!

  竟讓千羽有機會——打傷曦月!

  那一掌,快、狠、準,迅雷般掃襲而至。

  站在他前方的曦月,首當其衝。

  雖然勾陳反應極快,要護她安全仍是遲了。

  曦月右胸挨擊,一口鮮血噴出,瞬間失去意識,所幸勾陳攬住腰際,否則,由雲端墜下,絕無生路。

  勾陳動怒了,麗顏冰凜,風雨欲來的隱忍。

  「我就是喜歡她,需要你同意嗎?!她是人、是妖,與你何干?!」

  「人的壽命太短……」

  「你不如多擔心自己的壽命,她若有半分差池,我絕不善罷甘休!」

  勾陳抱起曦月,無意耽擱,若稍有延宕,她便真要香消玉殞。

  這次使用「千里挪移」,未再遇阻礙,直奔狐窩。

  雖稱「狐窩」,卻非獸類巢穴,相反地,此處位於山之深,圍以飛瀑、奇石,享暖煌照耀,迎清風吹拂,明亮,涼爽。

  冰玉琉璃瓦,建造宅邸一座,山嵐如薄幔,覆上一層秘隱,教人無法瞧清全貌——

  然而此刻,再美的景致都入不了勾陳的眼,他只知道抱在懷裡的體溫,正以驚人之速,褪去生命的暖意。

  一腳踢開玉屏,抱她上榻,持續的施術,不敢中斷。

  「別給我斷氣!」他低狺。

  騰出手去取暗櫃藥瓶,咬開布栓,倒出一顆吃丹,餵入她口中。

  「要死,也別死在我這兒,弄髒這裡的靈氣!」用狠話威嚇她。

  似乎收到了成效,曦月疼痛輕吟,雙眉緊鎖,彷彿有所回應。

  好極了,有反應!他追加:

  「沒死就留你下來,當丫鬟!當禁臠!狠狠折磨——若斷氣,直接丟你到山裡,去餵野獸,連根骨頭都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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