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做工幹活?
「是呀!我奶奶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們家裡很窮,養不起太多孩子,我奶奶只好賣了我。」說話的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他很認命的不哭不鬧,淡淡敘述自己將來的命運。
「石頭,你爹跟你說到城裡酒樓打下手,你是去學手藝的?」為什麼他們說的都不一樣?
「是……是呀!有什麼不對?」另一名略胖的男孩約十歲左右,從穿著打扮看來也是窮人家出身的孩子。
當然不對,他們沒發覺家裡人說的話全都不同嗎?感覺像是未告知實情,根本是有所隱瞞。
第2章(2)
沉默了數日的陸四郎從離鄉的傷懷中回過神來,驟然察覺這教人不安的異狀,他機警的一一詢問同行的小夥伴,問清楚他們對此行所知的一切,思緒飛快的轉著。
每一個人回答的都不相同,各有說法,他越聽越心驚也越聽越惶恐。另外,他還發現一件事,到城裡不過三、四日路程,為何馬車一路往北走,而且遇鎮不入,專走僻靜小路。
難道遇到了人販子?
思及大伯母、二伯母歡喜的神態,陸四郎渾身像長了蟲似的坐不住,急得想跳車,可是坐滿人的馬車裡人擠人,坐在最裡頭的他連動都十分困難,更遑論往外移。
馬車轆轆行駛,不住的往前,他心中的焦慮越發急躁,他很害怕再回不了家。
大伯、二伯、照容妹妹……
「別吵,再吵就不給你們飯吃。」破空而起的鞭子聲打在馬車外壁,鞭聲迴盪整個車廂內。
車內的孩子們嚇得不敢再說話,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開始抽抽噎噎的低泣,他們怕被打,更怕挨餓。
「林公……呃!老林,別把孩子嚇壞了,他們也挺可憐的。」茫然無知的被家人給賣了,全然不知迎接他們的是什麼,一輩子即將葬送在那人吃人的宮闈裡,至死方休。
「可憐什麼,咱們是給他們送大富貴呀!要是眼力好攀上了高枝,祖墳都要冒青煙了,這輩子的福氣可是享用不盡呢,說不定還能庇蔭一家老小。」哪有那麼可憐。
「唉!這樣的富貴誰想要,娶妻生子的路子都給斷了,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咱們倆會離鄉背井當……這種人嗎?」面皮白嫩的中年管事苦笑著歎氣,話越說越含糊。
什麼這種人,什麼不能娶妻生子,他們在說什麼,陸四郎耳朵緊貼著車壁偷聽前頭兩人的對話。
「不當也當了,難道你還能反悔不成,一旦入了宮,命就是別人的,半點不由人。」他也後悔過,可惜無力挽回,那一刀下得乾乾淨淨,他再也當不成男人。
入了宮……入了宮……陸四郎頓時打了個冷顫,他雖然聽不懂兩人的意思,可是他明白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們都不想去的地方,他去幹什麼?!
逃。
這是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但是說逃就逃,有那麼簡單嗎?
陸四郎想了又想,冷靜的在心裡盤算,已經上路好幾天,他知道他的時間所剩
不多了,若不找著機會盡快開溜,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他就逃不走了。
於是他計算著路程,省下管事發給每個孩子的口糧,每天只吃一點點果腹,剩下的饅頭和薄肉乾全往懷裡塞,他還用隨身的小葫蘆當盛水器,儲存每日發放的飲水,免得跑到一半就因為口渴而跑不動,又被人逮了回來。
陸四郎年紀不大卻想得長遠,他曉得以自身的體力跑不遠,畢竟兩條腿怎麼也跑不贏四條腿的高頭大馬,因此他壓下性子耐心等候,等待最佳時機再動身。
「再接兩個孩子就回宮了,這回應該夠用了。」
先前揮鞭的粉面男子發出譏誚的嗤笑。「哪能夠用,你太天真了,這些孩子當中有幾人能挨過一年,你會不清楚嗎?明年此時你還能見到幾張熟面孔,那些主子呀,可不好伺候。」
動輒打打殺殺,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九命怪貓也不夠死。
「別說了,嚇到孩子就不好了。」在外要謹言慎行,一步錯也行不得,要是孩子們嚇得集體造反跑了,可是會傷及皇室顏面。
「哼,你以為我想說呀!在宮裡最要不得的就是慈悲心,人太善良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你的心要硬起來,記住,不是我們逼他們入宮,是他們的家人把他們賣了,我們也留下足夠的安家費了,怨也怨不到咱們頭上。」他們付錢買人,公事公辦。
賣……賣了?!
每日都偷聽著前頭對話的陸四郎有片刻怔忡,不敢相信大伯母、二伯母口中的「給人做工」,真相竟會如此醜陋得令人難以置信,她們騙他出外做事,實則是把他當成貨物出售。
她們怎麼敢!怎麼敢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以欺騙的手法自以為能瞞天過海,都不怕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嗎?
雙手倏地握成拳,他忽然地往車板狠狠一捶。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不想再等的陸四郎急中生智,朝身旁的小胖子的肚子用力一掐。「石頭肚子疼,要出恭。」
「我不……唔唔!」你幹麼掐我,很痛哪!
陸四郎趕緊摀住小胖子的嘴,小胖子頓時發不出聲音。
「真是麻煩,一下子喊餓,一下子要喝水,就不能安分一會兒嗎?」駕車的男子咕噥著。
隨著一聲輕喝,馬車頓時停住。
「我扶他,石頭痛得走不動了。」跟著下了馬車的陸四郎假意相扶,實則一手鉗制著小胖子,一手拉開車簾子。
被他兇惡的眼神惡狠狠的瞪著威脅,本來就膽小的小胖子兩眼含淚,只能配合的走到樹叢後頭,蹲身裝作小解。
「記得,拉久點,就說你吃壞了肚子。」拉他下水是逼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去什麼皇宮。
「你……你要去哪裡?」小胖子不安的扯扯陸四郎的褲管。
「我要回家。」陸四郎說得很小聲。
「回家?」他也想回家,可是……
「回去找我的媳婦兒。」因為她很死心眼,會一直等他。
「咦!」他……他成親了?
不多做解釋的陸四郎藉著樹叢的掩護,悄悄退出一行共六輛馬車的車隊,身子壓低,順著小溪往回跑。
為了不被逮回去,他跑的路徑迂迂迴回,跑著跑著,甚至有幾度迷路了。山林間是沒有路的,全靠他一步一步的摸索,他只能看著太陽的方向辨別方向,一路往南走,希望能早日回到家。
馬車走的是偏僻小路,一座村子一座村子的去接孩子,很少出門的陸四郎自然也認不得路,他只知往大概的方向悶頭苦走,心想路上若遇上了村夫再問路。
走了大半天功夫,他以為走了很遠,其實仍離車隊不遠,發現少了一個孩子的林管事立即停下車隊,命人四下尋找。他十分惱怒,竟有人敢在他眼皮下逃走,這實在有辱他的顏面。
咚!
「咦!什麼聲音?」
繞過樹後的陸四郎忽聞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他神情一繃看看左右,十分緊張的抱緊懷中的小包袱。
「咚!咚!」
又有怪聲。
急著回家的陸四郎不想管閒事,他要趕路,擔心他的照容妹妹也被天良喪盡的大伯母、二伯母給賣了。
可是人越心急越是走得踉蹌,本想抄近路反而踩上一顆大石頭,石頭上長了青苔,他一腳踩上去頓時滑了腳,整個人霎時摔倒在地,跌得四腳朝天。
幸好跌在鋪滿樹葉的軟泥上,後腦杓雖重重撞了一下,疼得快厥過去,但並無大礙,他閉上眼等著陣陣疼痛退去才勉強睜開眼……
呃!那是什麼,樹上有頭豹子?!
頭暈目眩的陸四郎有些眼花,視物不明,他閉了閉眼才又再往上看,這時一滴腥紅無預警的滴在他臉上,原本平躺的他伸手一摸,濕濕黏黏的,伸到面前一瞧,赫然是鮮紅的血。
「不會吧!那、那個人……」點點金光透過稀落的樹葉間灑下,瞇起眼,他瞧見眼前的大樹上頭掛了個年紀大他沒幾歲的錦衣少年,對方也正低頭瞧著他。
也就是說那人受傷了,但人是清醒的。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沒人開口說話,兩人互視了良久,誰都不願先打破沉默。
直到不遠處傳來交談的人聲,陸四郎緊張的想往樹上躲藏,樹上的錦衣少年卻想爬下樹,可惜力不從心。
「是找你的還是捉我的?」陸四郎手長腳長,一下子爬到一半,仰起頭看看滿臉漲紅的少年。
「要我命的人。」少年冷笑。
「為什麼?」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他虛弱的勾唇。「因為我礙了別人的眼。」
「你……」陸四郎不曉得該和萍水相逢的天涯淪落人說些什麼,他搔搔耳朵。
「要不要我帶你下去?」
「有勞了。」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要不是眼下如此狼狽,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模樣。
「不客氣,舉手之勞。」真的是舉手之勞,做慣農事的陸四郎看來瘦弱,事實上力氣不小,他一手攀著樹幹,一手攬住少年的腰,身手矯健的將人帶下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