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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寄秋

  「大嫂,田里的稻子都枯死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家裡還有幾張嘴要吃飯呢!我這心裡發苦,不知抹了幾回淚……」她假意拭淚,其實眼眶壓根沒有一滴眼淚。

  「我哪曉得,我也在發愁,還有老三家那兩個要命的討債鬼,我愁得頭髮都發白了。」自家孩子都快養不活了,誰還顧得了別人家的小孩,她能不犯愁嗎?

  一提到如今已十二歲的陸四郎和他的小媳婦葉照容,妯娌倆面上都閃過厭惡和不耐煩,巴不得將這兩人甩得遠遠的。

  平時養著不礙事也就罷了,多幾口飯而已,至少還能做上一點事,省了幫工的工錢以及充當做雜務的人手,對她們倆而言的確省多了,又不愁沒人可使喚,畢竟這種任勞任怨的傻子哪裡找。

  但在荒年,他們就顯得累贅了,田里的事兒做不上,家中的瑣事也就那幾樣,兩人整日晃來晃去相當礙眼,真正是越看越心煩,心越煩越暴躁。

  妯娌倆有志一同的想著如何省下侄子和他的童養媳僅剩的一點口糧。

  要不是怕擔上虐待侄子的惡名,日後兒女不好說親,她們倆真想活活餓死陸四郎和葉照容,任其自生自滅。

  「對了,大嫂,你聽說了沒?」忽然想起什麼,田氏一臉興奮的壓低聲音問。

  「聽說什麼?」好奇心人皆有之,朱氏也不例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說閒話正好。

  「我聽我娘家的三嬸娘說了,城裡來了貴人要到咱們村子收人,據說是這個價。」她比出兩根手指頭。

  「二兩呀!」不算多。她意興闌珊,二兩又換不到一斗米。

  田氏誇張的咧開嘴笑,笑得像發上插了一朵大紅花的媒婆。「是兩百兩呀!大嫂,這可是白晃晃的銀子。」

  「什、什麼?!」聞言,她倒抽了口氣,兩眼睜如牛目,差點喘不過氣。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咱們琢磨琢磨,這等好事可別讓村裡人搶了去。」

  不是二兩,不是二十兩,是足足兩百兩呀!他們一鋤一鋤的種田要鋤到何時才能攢到這個數,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朱氏心頭一緊,忍不住壓低嗓門一問:「是幹什麼活,別是缺德事,咱們可不能害人。」

  「好事好事,絕對是好事,出得起兩百兩的安家費的肯定是富貴中人,吃香喝辣的,這不是天大的福氣嗎?」有銀子拿當然是好事,沒人跟錢過不去,只是這筆錢也等同賣身錢。

  一聽到這裡,朱氏兩眼發亮。「有什麼條件,我家大郎和五郎成不成?」

  「不行,不行,大嫂別湊興,是宮裡來要人。」田氏怕她被銀子沖昏頭,趕緊出聲阻止。

  「宮裡要人?」她一怔。

  「對,是宮裡的,呃,做這個的……」她搖搖小尾指,做出「斷根」的手勢,臉上有幾分腆然。

  朱氏頓時一怔。「你的意思是說?」

  「老三家兩口子都過去那麼久了,咱們替他們倆養兒子也仁至義盡了,如今年頭過不下去,咱們也是沒辦法了,不如發點善心給他尋條活路。」將人打發了還有銀子可賺。

  「不好吧,三房就剩下這根獨苗。」朱氏稍微有點良心,略微猶豫了一下。

  「大嫂,想想你家大郎都幾歲了,該議親了吧?這聘金和娶老婆的銀子打哪來,你總不想他耽誤一年又一年,一把年紀還打光棍吧。」同樣有兒有女的田氏一心只為兒女打算著。

  「這……」是呀!她家小月也十三了,該說人家了。

  想起擱在心頭上的子女,朱氏心動了,不需太多的說服,尋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過數十兩銀子,有了兩百兩,不僅能將年年漏水的老宅翻新,還能置幾畝田留給兒孫。

  「四郎一個大活人的,得吃多少糧呀!咱們可供不起他,若他不自個兒掙點銀兩回來,誰幫他養那個沒用的小媳婦,大嫂那兒可還有多餘的米糧喂兩張嘴嗎?」

  她們也是逼不得已。

  為了能過上好日子,起了壞心眼的田氏不遺餘力的說服朱氏,一點也不在意自家侄子的死活。

  「可是我們要怎麼跟他說?我們這麼做,三房可要絕後了。」朱氏不願做這壞人,欲將燙手山芋往弟妹身上推。

  「說什麼,有銀子掙還不好嗎?誰像他這般走運,佔了個「好」缺。」這次宮裡招募的是六至十二歲男童,陸四郎的年歲對得上。

  兩名婦人互相對視,旋即又匆匆撇開眼,她們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貪婪,及一絲絲的迫不及待。

  有誰不愛錢的,白花花的銀子捧到眼前,當然是先收下再說,反正入了宮,料想陸四郎再出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就算想找她們算帳也難。

  也不用討論了,她們不約而同的決定隱瞞這件事,只說是……

  「給人打零工?」

  「是呀!供吃供住,一個月有一兩銀子,要不也有七、八百文,勤奮些做上一年半載的,不就能存好幾兩銀子嗎?日後看要買屋或買地都由你,男孩子長大總要養家的。」朱氏面不改色的說著,意有所指地看向穿著舊衣的葉照容。

  養家活口是男人的責任,陸四郎若要成家立業就得要有銀子,不然以後哪養得起妻小,當然得趁著年輕多打拚打拚。

  「可是……」他放心不下心中的牽掛。

  「別可是了,家裡窮得快掀不開鍋了,你看家中老老少少哪個不是面黃肌瘦的,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該為咱們陸家出點力,又不是一去不回,婆婆媽媽成什麼樣子。」田氏在一旁幫腔,一邊數落陸四郎。

  「那照容妹妹她……」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朱氏一口截斷他的話。

  「得了,得了,我和你二伯母會好好照顧她,只要你記得領到銀子要托人帶回村子,別一個人在外胡亂花給花光了,要想想咱們是一家人。」哈!兩百兩就要到手了。

  朱氏和田氏難得笑得如此開心,咧出一口長了齒斑的黃牙,讓人看了便打從心底不舒服。

  陸四郎看了看兩人張揚的神情,心裡直打鼓,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心,向來刻薄的伯母們怎會突然大發善心的對他好,一副很為他日後著想的樣子?

  可是他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究竟有何異狀,更不曉得自己有什麼值得她們算計的……罷了,能多賺點銀子也是好的,他可以買些好吃的給照容妹妹,順便買幾尺布給她做新衣裳,她好幾年沒穿過新衣了。

  「四郎哥哥,你真的要丟下二妞一個人嗎?」內心很不安的葉照容噙著淚,死命的揪著陸四郎的衣服。

  「照容妹妹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回來後我給你買頭花和耳墜子,你不想吃糖葫蘆嗎?我也一併給你帶回來。」離情依依的陸四郎笑得很勉強,瘦得顴骨突出的面上滿是不捨。

  他也不想走,可大伯母和二伯母與人談妥了,月銀一兩包吃包住,他不去也不行,而且他也想攢些銀子,置辦份像樣的聘禮和蓋間大屋子,不用寄人籬下,早點將小媳婦娶進門。

  他不要再看人臉色過活了,兩個伯母對他們一點也不好,只會不斷奴役他和照容妹妹,還不讓人吃飽,只要他有了銀子就能離開陸家另起爐灶,小兩口便能快快活活的獨立生活了。

  其實他也很渴望快快長大,有能力擺脫貪得無厭又黑心的朱氏、田氏,比任何人更希望賺到銀子。目前看來,給人做工是一條出路,他幾乎沒什麼考慮就點頭同意了。

  「四郎哥哥……」葉照容哭得好傷心。

  鼻頭很酸的陸四郎摸著她的頭。「別怕,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我。」

  「嗯!」她抽了抽鼻子。

  側過身,他擋住所有人的視線,偷偷將一塊碎銀塞入她手中。「這裡有半兩銀子,你收著,不能告訴別人,有急用時再拿出來,知不知道。」

  滿臉涕淚縱橫的葉照容說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幾日後,一輛華麗的四輪青帷馬車來載走村中四名孩子,其中一名正是不住往車窗外瞧的陸四郎,他抱著簡陋的包袱無聲啜泣,怕人聽見他的哭聲,還用包袱的布捂嘴……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看不見自小長大的村子了,連同那道在車後苦苦追趕的小小身影也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的家鄉。

  也聽不見那一聲聲的叫喚,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聽不見他的小媳婦兒的聲音。

  陸四郎的心裡很難過,隨著馬車越走越遠,青山依舊,人事已非,他哭紅的雙眼模糊了,心痛如絞。

  馬車連走了三日後,車上載的孩子越來越多,由一開始的四、五個變成七、八個,而後又增到十來個,車上越來越擁擠,氣味也日漸難聞。

  陸四郎也發現一件事,讓他感到非常不對勁。

  「你說你要到大老爺家當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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