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來不及。」
淺見時人一臉從容地笑了,讓紀海藍傻眼。
「你居然一點都不急……」
一向講求效率的時人居然一派悠哉,難道他終於也被台灣的悠閒步調給影響了嗎?
「因為急不得。」淺見時人拉著她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店外站定。「等我們完成第二個任務,你就會知道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好吧。」紀海藍放棄追問,知道男友做事一向按部就班,無需替他操心。
「那我們先來做第一個任務的售後服務,準備好了嗎?」
「嗯。」淺見時人回握她的手。
紀海藍牽著淺見時人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劉雅憶已經在其中一個四人座上喝著一壺熱紅茶,紀海藍笑著向她打招呼:「雅憶姐,久等了!」
淺見時人與母親的目光相遇,以點頭代替招呼。
兩人拿到各自點的飲料後,才剛在對座坐下,劉雅憶便關切起紀海藍的近況:「海藍,出國的準備都做好了嗎?」為了讓華語不夠好的兒子聽懂,她說的是日語。
「差不多啦。」紀海藍調皮地笑起來。「台灣同學會的學長說,我們是去日本唸書,不是去剛果,幾乎什麼都買得到,只要帶個電飯鍋去就行啦,況且時人也要回東京本社了,他會照顧我的。」
「時人,海藍去念博士班是很辛苦的,不論如何,你都要照顧好她,知道嗎?」劉雅憶向低頭喝著熱紅茶拿鐵的兒子認真叮嚀。
淺見時人態度雖有些不自在,但他緩緩放下馬克杯,看著母親的臉開口:「我知道,您放心。」
「就算海藍跟你一起住,她功課很忙,你可不能學日本的大男人要她幫你煮飯打掃喔……」
劉雅憶開始碎念式地叮嚀,淺見時人默默聽著,偶爾回應一兩次。
紀海藍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的互動,露出欣慰的笑容。
九個月的努力,能讓分隔二十年的母子,像這樣坐在一起喝飲料,已經很了不起了。
時人,她親愛的男友,真的非常努力,讓她十分以他為榮。
劉雅憶跟兒子叮嚀完,又抓著紀海藍分享她當年留學的心得,讓即將在四月櫻花盛開的季節進入東京知名私立大學歷史所博士班求學的紀海藍受益良多。
「海藍,發車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該走了。」一直在注意時間的淺見時人,終於不得不打斷母親與女友愉快的談天時間。
「啊,真的欸。」紀海藍對劉雅憶抱歉一笑。「雅憶姐,抱歉,我們該去花蓮完成離開台灣前的最後一件任務了。」
「嗯,我知道,祝你們此行一切順利。快去吧,火車可不等人。」
當兩人一路跑到火車站月台時,手上捧著一個大紙盒的淺見晴人,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堂哥。
「時人哥,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敢遲到?」
「車還沒開就不算遲到。」淺見時人無視堂弟的抱怨,牽起女友的手。「上車吧。」
兩個小時後,他們再度來到充滿了他們的爺爺奶奶與他們之間美麗回憶的後山花蓮。
一走出火車站後站,馬耀已站在他停在接送區的SUV旁邊等著他們三人。
「呦呼!表妹、表妹夫,還有堂弟先生。」馬耀笑出一口白牙,一如往常的熱情。
「你好,謝謝你來接我們。」淺見時人以華語回應,展現他近來學習的成果。
「表妹夫,國語進步很多耶你!」馬耀笑著拍他肩膀,又朝他眨眨眼。
「嗨,馬耀表哥,謝謝你特地抽空來。」紀海藍也笑著跟由尋人任務發現親戚關係的表哥打招呼。
「不用在那邊謝來謝去的啦,照顧表妹是應該的,上車吧。」
眾人上了車,紀海藍坐前座,淺見堂兄弟坐後座。
「要撒的花我幫你們準備好了,出海許可證也拿到了。」車往港邊開的路上,馬耀跟她閒聊。
「馬耀表哥,真的很謝謝你幫我們處理這麼多事情,不然我之前忙著申請學校跟獎學金那一堆事,時人工作也忙,一定沒辦法在我們去日本前完成幫昭一爺爺海葬這件事。」
「哈哈,不客氣,這也是個滿酷的經驗,我第一次知道海葬有這麼多手續要辦,以前都以為去海邊撒一撒就好了,沒想到要到縣政府申請許可,又要找船家跟辦出海許可,還好我們家族裡有人是經營觀光遊艇的,不然找不到不怕晦氣願意出海的船家可就麻煩啦。」馬耀看向後照鏡中淺見晴人抱著的大紙盒。「不過你們那邊也是不容易吧?終於可以把骨灰帶來台灣真是太好了。」
「是啊。」紀海藍笑了。「要讓整個家族的人同意把昭一爺爺一半的骨灰帶來台灣,也是花了時人不少力氣呢,還好終於在我們搬去東京前搞定啦。」
紀海藍悄悄看向後座淺見時人鎮定如常的臉,明白他一定是在場最感慨萬千的人。
「對了,今天開船的,算是你表哥喔。」停紅綠燈時,馬耀忽然想起來似地補充一句。
紀海藍忍不住笑起來。「總覺得我一下子多了好多表哥喔。」
自從發現彼此的親戚關係後,兩邊就常有往來,吉洛爺爺甚至有一次北上與年紀太大不適長途旅行的巴奈奶奶見面;吉洛爺爺那邊是個大家族,所以整個紀家一下子就多了好多親戚。去年夏天豐年祭時,愛湊熱鬧的耿霽甚至回部落參加祭典,帥氣的他被熱情的女孩們團團圍住爭著跟他交換情人袋,沒想到他卻把情人袋給了在一旁作壁上觀、被他硬拖去參加祭典的女性友人,當場引起一陣嘩然。
「對啊,表妹夫敢欺負你,我們就讓他走不出花蓮!」馬耀誇張地嘿嘿笑。
「馬耀表哥,我覺得你被阿霽表哥帶壞了……」對家族內的女孩子保護欲旺盛,難道是遺傳嗎?
「阿霽?」後座的淺見晴人聽到耳熟的名字,忍不住插進話題:「說到這個,我好一陣子沒阿霽的消息了,這麼愛湊熱鬧的他居然沒個人影,到底跑哪去啦?」
「阿霽表哥……嗯,應該是忙著談戀愛吧。」
瞥到淺見時人聞言露出「那個煩人表哥也有今天」的表情,紀海藍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說今天阿霽表哥帶著他的真命天女去看奶奶了。雖然奶奶一直表現得很堅強,但表哥還是擔心昭一爺爺要海葬的日子奶奶會有點感傷,所以決定挑今天回去跟奶奶報告好消息。」
「這樣啊。」淺見晴人點點頭,然後低聲自言自語:「也好啦,那他聽到消息應該就不會太受打擊了吧。」
「嗯?你剛剛說什麼?」紀海藍沒聽清楚淺見晴人的自言自語,只從後照鏡看到男友轉頭瞪了堂弟一眼。
「沒事沒事……」淺見晴人打馬虎眼的聲音忽然轉為讚歎:「哇!好久沒看到太平洋了,果然大海就是好啊。」
「好了,我們到啦。」
馬耀將車子停在休閒漁港的停車場,帶三人去找船家,船家帶他們去找海巡人員查驗出海許可及三人的身份證件後,便帶著三人登上小型的載客遊艇。
「海藍表妹,等一下帶你們到我的餐廳吃飯慶祝喔,順便讓你見見那個跟你很像的表妹!」馬耀在碼頭上對他們揮揮手。
雖然覺得馬耀的用詞有點怪怪的,紀海藍還是揮手響應,然後遊艇便帶著他們前往離岸六千公尺外,允許海葬的經濟海域。
今日天氣晴朗,海象平靜,海面一片蔚藍,是個適合海葬的日子。
「我們到嘍,那個今天剛見面的表妹,你們準備好就可以放下去了。」船家是個中年的阿美族高壯男子,皮膚因為長期出海,曬得黝黑健康。
「好,謝謝你,表哥。」
紀海藍向捧著骨灰盒的淺見時人及拿著手機準備錄像,好回去跟淺見家交代的淺見晴人點點頭,自己則拿著等一下要撒的一袋花瓣,三人一起走向船舷。
「爺爺,抱歉讓您等了一陣子,不過今天您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淺見時人帶頭蹲下身,將看起來像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的可分解材質骨灰盒慎重地往海面上放手,三人看著盒子緩緩沉下湛藍的海面。
「爺爺,雖然您不能跟巴奈在一起,但您幫您的孫子找到女朋友,還剛好是巴奈的孫女,您也算是個另類媒人吧。真有您的,您一定開心得在天上呵呵笑。」
淺見晴人也在鏡頭後笑著幫爺爺送行。
「昭一爺爺,歡迎回家。」紀海藍輕輕地說,一邊與淺見時人將手上的白玫瑰花瓣撒到海面上。
白色花瓣在藍色海面上隨波輕蕩,大海溫柔地接受了遊子回到她的懷抱。
在與引揚那時一樣的三月天,日野昭一回到了他思念已久的故鄉。
故鄉的海,依舊湛藍美麗。
「海藍,別哭了。」淺見時人回頭,不意外看到女友的眼眶又有淚水在打轉。
「別忘了爺爺交給我的任務還有一個沒完成,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