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還沉浸在感傷情緒中的紀海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看到淺見時人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個藍布小絨盒,打開盒蓋,裡面立著一隻以曲線四爪戒托托著中心一顆小藍鑽的典雅鑽戒,才隱約明白他打算做什麼。
「海藍,你願意嫁給我嗎?」
沒有下跪,也沒有誇張的排場,淺見時人只是直直凝視著她,說出一點也不花稍、但很有他實際風格的求婚詞。
「我不會急著要你入籍淺見家,但我希望你能以我未婚妻的身份,與我一起開始在東京的新生活。我要讓淺見家的長輩慢慢習慣你的存在,我會讓他們明白,我會娶的人只有你,如果他們還敢像排擠我母親那樣排擠你,那他們就再去培養新的接班人吧,淺見家的孫子不是只有我一個,我也不是非待在淺見化學不可。」
「時人哥,你帥呆了!」淺見晴人率先發出讚歎。「這是我聽過你說的話裡面最帥氣的了,Goodjob!」
「晴人,我不是在問你。」淺見時人瞪了破壞氣氛的堂弟一眼,目光轉回一個字都還沒回答的女友臉上。「海藍,你聽清楚我剛剛說的了嗎?」
才剛送走爺爺,馬上就被求婚,情緒轉換太過激烈,紀海藍傻在當場,感覺鹹鹹的海風吹得她思路混亂。
「昭一爺爺的最後一個任務是……要你跟我求婚?!」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而且如果真是這樣,她會有點傷心,覺得自己的男友也太愚孝了……
「當然不是。」淺見時人伸手拭去她被海風吹落的淚水,笑著歎息。「但若你不答應,我確實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那,任務內容到底是什麼?」她填的被搞糊塗了,到底為什麼任務跟求婚這兩件事會有關係?「你要說清楚,我不能決定要不要答應你。」
雖然老實說他剛剛那一番宣言讓她滿感動的,但畢竟是終身大事,她不想糊裡糊塗地就答應。
淺見時人將唇湊近她耳邊,跟她說爺爺給自己的任務。
紀海藍聽完,終於破涕為笑。
「還真的是要用一生才能完成的任務呢。」
她笑著伸出手,任他在美麗的藍色大海之上為她戴上與自己名字非常相襯的典雅戒指。
「而且沒有你絕對辦不到。」
淺見時人抬起她戴上戒指的左手手背一吻,和她相視而笑。
在同一片海洋的見證下,有些緣分無法開花結果,但各自結的果實偶然相遇,又生出新的緣分。
結束錄像的淺見晴人不知從哪變出拉炮,在旁邊很開心地拉了起來,船長表哥也不知道從哪拿出紅色跟粉色的花瓣,朝兩人身上撒過來;但淺見時人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揚手將她被海風吹亂的髮絲塞到耳後,傾身吻上他心愛的女人。
感受著這份令他想珍惜一生的溫暖甜美,他在心裡悄聲說道:
爺爺,看著吧,我們會一起完成您交付的最後一個任務——
在這個沒有戰亂的平和時代,與所愛的人,共度無侮的人生。
和暖春陽映照在蔚藍的海面上,波光中閃爍著,點點的祝福。
——全書完
備註:給想多知道一點時代背景設定的人
在此簡單註釋在故事中無法一一解釋的時代背景,對這一段歷史有更深入興趣者可參考,但不看並不會影響對故事的理解。
注一:「吉野村」
花蓮港廳的吉野村即為今日之花蓮縣吉安鄉。一九一0年(明治四十三年)創村,為第一個日本政府官辦移民村,由三個聚落組成:宮前(今慶豐村)、清水(今福興村)、草分(今永興村)。大部分移民以農業為生,但也有少數非務農的居民,移民主要來自與台灣風土較相近的日本四國與九州島。
注二:「螢之光」
稻垣千穎作詞,曲調采自知名蘇格蘭民歌AuldLangSyne,亦與台灣畢業季時必唱的那首《驪歌》同曲調。
注三:「引揚」兩三事
遣返日本人的「引揚」工作,自一九四六年二月開始,至一九四六年四月上旬宣佈遣送作業完畢。除了有留用命令的日本人反其家屬共兩萬七千多人外,其他在台日人均在此時間點前搭上回日本為遣返船。至於留用日人,最後一批也在一九四八年八月返回日本。遣返船靠岸的港口,包含九州島的博德(福岡)、佐世保、鹿兒島與本州島的六個港口。上陸的遣返者,必須接受檢疫及在身上噴灑殺蟲劑驅蟲,沒有親人來接的遣返者得在收容所中待三個月才能離開,但也有人因染上傳染病,沒能活著走出收容所。離開時,會得到一張免費火車票與一點零用錢、乾麵包、衣服。
注四:「灣生」
這個日語詞彙,指的是一八九五年至一九四六年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
注五:「太平洋戰爭」
專指自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襲珍珠港,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本簽署投降書這段期間,軸心國日本與同盟國之間的戰爭,戰場遍及太平洋、印度洋、東亞及東南亞地區,屬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部分。
注六:「日治時代學制」
與今日有些不同,依序為小學校(主要是日人子弟就讀)與公學校(主要是台人子弟就讀)、中學校、高等學校及大學;修業年數分別為「六、五、三、三」。今日台灣不少在日治時期創校的高中,如故事中的花蓮港中學,前身都是日治時代的中學校,故學生年齡層與現代並非完全相同。
注七:「日治花蓮港市街道名稱」與「今日花蓮市街道名稱」對照。
故事中萩乃堂所在的「稻住通」為今日的「中華路」;「黑金通」為今日的「中山路」;「春日通」為今日的「復興路」;「築紫通」為今日的「中正路」;「營所通」則為今日「中正路618巷反622巷」,因當年為軍官宿舍而得名,至今仍有一排日式老建築在那裡。
注八:「花蓮港驛」
當時的花蓮港驛與今日花蓮火車站位置並不相同,是在今日的「花蓮鐵道文化園區」那裡,靠港邊很近,離稻住通僅有一個街區的距離。
注九:「內地人」與「本島人」
當時將日本人稱做「內地人」,台灣人稱作「本島人」,為求反映時代,因此那個時代的角色對話時使用此一方式指稱。
注十:「七腳川事件」
爆發的年份為一九0八年(明治四十一年),至一九一四年(大正三年)最後一批不願歸順的衽人才投降,此事件造成七腳川社人被迫離散到台東鹿野及花蓮南勢五社,並且他們的衽址成為日本政府官辦移民村吉野村的土地。
注十一「南園村」(天啊,居然寫到注十一……)
故事中巴奈跟謝春香、邱勝彥所住的「南園村」,即今日的吉安鄉「南華村」,在吉野村的隔壁,是漢人與原住民混居的村落。
能夠看到這裡的人,請容作者致上最高的敬意。(看完的人一定也很喜歡歷史吧!不然這麼落落長的東西誰有耐心看完?)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對這些瑣碎的時空背景設定感興趣,但想著也許會有人想多知道一些,所以還是放了上來。查資料的過程中參考了許多書籍與論文,希望能盡力呈現那個時代的氛圍,但同時也深深感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若有考據上的錯誤,請原諒作者的能力不足,也歡迎指教。
後記
身邊的歷史 裴寧
這個故事的靈感,是由好幾個在不同時間點出現的想法連成的。
一切始於幾年前去花蓮拜訪親戚時,親戚帶我去了彷如踏入日本結界的淹柊院,看著院落內的八十八尊石佛、典雅的江戶風格拜殿、屋簷下的晴天娃娃,真讓人有種身在日本的錯覺;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歷史課本上沒寫到的,東部日本移民村與七腳川事件的故事,就發生在我腳踏的這片土地上。
曾在這片土地共同生活的日本人、原住民、漢人,究竟曾交織出怎樣的故事呢?當時的我就忍不住這麼想著,那份想像成為一顆種子,在心底冬眠。
去年秋天,我的第一本小說即將出版之際,看了一部日本純愛電影,電影本身並沒有特別打動我,跟這個故事也沒什麼相似之處(唯一的相似之處可能是主角都說日語?),但電影的主題曲不知何故撼動了我,喚醒了我心裡的那顆種子,發起芽來,說:來寫一個花蓮的日本移民與他後代的故事吧。
於是我上網找數據,很幸運地,就名我想寫這樣一個故事的同一個月份,一本記錄灣生日本人故事的書籍熱騰騰地出版了,我立刻買了、讀了,然後又陸陸續續買了很多關於日治時期的資料書,故事終於在我心裡漸漸成形。
學生時代讀歷史時,總覺得那些歷史事件離自己很遙遠,好像沒什麼關係,背了忘、忘了再背,尤其近代史簡直是大混戰,人名地名條約名滿天飛,什麼馬關條約、開羅宣言、波茨坦宣言等等。但是,在為了寫這個故事翻閱史料的時候,我才深深感受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身在歷史的浪潮之下而不自覺,那些影響了我們祖父母輩的歷史,餘波當然也會打在身為下一輩或下下一輩的我們身上,以一種我們或許沒有察覺的方式。我想寫的,就是這股時代的餘波如何影響著現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