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廳酒宴人聲鼎沸,內堂喜房內卻是一片令人心底發毛的寂靜。服侍一對新人揭了蓋頭、暍了交杯酒,喜娘如釋重負般退出房外,嘴裡不禁嘀咕道:「從沒見過一對新人在大喜之日這樣面色凝重的,不過要他們喝杯交杯酒,好像要他倆上斷頭台似的,一點喜氣也沒有,肅殺之氣倒挺重……啊,兩位夫人,恭喜啊。」
「喜娘,他們倆怎麼樣?可有鬧事?」官夫人和沐王妃擔憂的問道。
「夫人放心,所有儀式皆已順利完畢,過了洞房花燭夜,兩位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
聽見沐溫川和官朝海乖乖就範,兩位夫人都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軟硬兼施說了一整晚,本來還怕朝海依舊不肯──」
「說來說去還是我們沐王府不對,幸好您大人大量肯原諒川兒,又想了個令他倆即刻完婚這般兩全其美的辦法……說來也許是天意,若非這番波折,咱們怎能這麼快結為親家呢,所以您別再擔心了。」
官夫人聞言笑歎了口氣。「幸虧當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已下達了封口令,就連我家老爺也不知情。如今他倆婚事已定,咱們實在不需再替他們擔憂了。」
「是呀,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還是放寬心,去前廳享用喜筵吧,親家母。」沐王妃笑著,挽著官夫人一同離去。腳步聲遠了,廊上猶能聽見兩位夫人的殷殷期盼:
「親家母,您說他倆何時會再傳喜訊呢?我等不及要做奶奶了。」
「很快的、很快的,呵呵呵……」
新房內,官朝海頭戴鳳冠坐在床沿,手裡緊扭著一團紅巾一言不發。沐溫川歎了口氣,朝官朝海走來。「你幹什麼?你別過來!」
沐溫川見官朝海一臉防備,出拳架勢都擺出來了,連忙解釋道:「我是想──」
「想也不准想!你別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你的,雖然我跟你拜了堂、暍了交杯酒,但是、但是──」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官朝海忍了這麼久,卻在這個時候才紅了眼眶。
事情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的?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桂花賊表心意,難得桂花賊竟也喜歡飛天女賊,只要她想個辦法解決自己隱瞞身份的問題,她跟桂花賊也許就有結果了。她第一次遇上這麼喜歡的人,結果卻因為一壺酒……她竟被迫嫁給了心上人的好哥兒們!
「要不是我娘哭著要我顧全官府名聲,逼我非嫁給你不可,我、我才不會嫁給你這種軟弱無能之徒呢!」
軟弱?無能?沐溫川大感屈辱。「我沐溫川男子漢大丈夫,豈如你所言──」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我怎麼會倒楣到要嫁你這種嬌貴公子爺!要不是你邀我吃什麼生辰宴,要不是你給我暍了那香得要命的酒……我本來應該、應該嫁給……」越想越委屈,既怪沐溫川,更怪自己,官朝海眼淚滴滴答答不斷落下,糊了臉上喜氣洋洋的妝容。
眼見官朝海哭得實在傷心,沐溫川跟著心煩意亂之際,再細想她的話:這傢伙之所以這麼委屈傷心,難道不是因為他沐溫川,而是因為桂花賊的關係……
老公子笑嘻嘻直說要替他製造良機的嘴臉浮現腦海,沐溫川恍然大悟!
「朝海,有件事我定要告訴你,其實我──」沐溫川正打算向官朝海坦承一切,怎料腳底下被繡著喜字的紅桌巾一絆,他傾身向前,看起來簡直就像要餓虎撲狼似的,官朝海見狀,立即出拳!
勁風襲面、沐溫川身子一側,避開了她的拳頭,另一波猛烈攻勢又立刻襲來。「喂!你住手,先聽我說啊!」她的拳法之快他是領教過的,但他沒料到她身穿嫁衣竟然還能窩藏一具折棍在身後。「慢著慢著!你別激動,我並無惡意!」
沐溫川既是手無寸鐵,又怕出手傷了她,只能左躲右閃,偶爾還挨著了一棍。
「喂!」雙掌即時擋住了迎頭而來的短棍,手心一陣發麻,沐溫川不禁也怒道:「你想手刀親夫啊!」
「誰認你當親夫來著!」官朝海欲奪回棍棒,卻抽不出他的掌心。「你明知道我喜歡桂花賊,卻──」
「我知道你喜歡桂花賊!我還知道桂花賊也喜歡你──飛天女賊!」
沐溫川運氣一震折棍、聽見飛天女賊四個字就傻了眼的官朝海給震鬆了手,控制不住地直往後跌去。沐溫川扔了棍,長臂一伸,扣住她腰肢,再一收手,便將她攬入懷中。
「我什麼都知道,因為我就是桂花賊!」
「你、你──你胡說什麼?!」倒在他懷裡的官朝海大驚,除了發顫的唇外,渾身動彈不得。「你再說一遍!」
「方纔不肯聽我說,現在又要我再說一次!」沐溫川惱道,匆地低頭便吻住了她發抖的唇辦。
官朝海屏息,瞪大眼,動也不敢動,任由他吃甜糕似的狠狠將她唇上的胭脂吃個精光,直到一陣熟悉的木樨香氣不知從何而來,幽幽盈滿他倆之間──這氣味、這氣味!
「我──桂花賊,喜歡你──飛天女賊。」他的唇抵著她的,一字一句緩緩道出這令巾幗不讓鬚眉的飛天女賊也要渾身攤軟的情話。「早該告訴你了。朝海,我早就喜歡你了。」
第八章
龍騰鏢局中,鍾傅手裡端著一杯茶,兩眼呆望著窗外發愣。
事到如今,他仍無法相信朝海真的嫁給了沐溫川……
雖然官夫人向來不喜歡他,但官敏德一直很欣賞自己,他以為自己很有希望的……而一切是這麼的突然,他甚至沒有機會在婚宴前見上朝海一面,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同意這婚事嗎?她也許心有所屬,但絕不是沐溫川哪……
「傅兒!博兒!」
呼喚聲連迭響起,鍾傅彷彿從夢中猛然驚醒,手裡的茶水灑了一半。「爹──」
「大白天的呆坐在此失魂落魄,所為何事?」鍾軍望著一聲不吭的兒子,歎息道:「你不說爹也知道,定是為了官姑娘──喔,現在該稱她沐少夫人了。」
「爹,孩兒只是不甘心──」鍾傅強壓著乎穩的口氣,卻仍難掩心中激動。「我與朝海青梅竹馬,深知她個性,她根本下想嫁給沐溫川的!她作了沐少夫人,定是不快樂不幸福的。」
「我倒聽說他倆婚後如膠似漆、萬般恩愛,就連沐王妃和官夫人都十分驚訝。」鍾軍笑道,見兒子神色痛苦,連忙安慰:「君子胸中有大量,見他人夫妻琴瑟和鳴,更應祝福才是。而你青年才俊,何怕遇不到更好的姑娘?實在不該為這等小事終日煩憂──喏,最近鏢局裡接了一筆大生意,爹決定要讓你全權負責這次的護鏢。」
鍾傅聞言詫異──自從他多年前因護鏢受傷,爹便不允他再習武,更別提護鏢了,除非是鏢局裡實在忙不過來,他才有機會跟著爹一同護鏢,但多半是幫忙打理文務,這次爹竟要讓他全權護鏢……
「有位京城來的黃公子,出重金要護送一批珍貴的畫作到京城南定王府。他本是透過沐王爺的介紹要委託敏德標局,但敏德兄這陣子為了女兒的婚事著實忙碌,便委託了咱們。這位黃公子看來來頭不小,和幾位王爺都有交情,說不定也是皇親國戚。鏢局裡的人手由你調度,爹讓你全權處理,你可要好好幹哪。」
深知父親這麼做無非是想要讓他振作,鍾傅只能打起精神來。「我知道了,爹。」
「公公喝茶,婆婆喝茶。」
沐王府中,方當上沐少夫人的官朝海正給沐家兩老敬茶。沐王爺與王妃倆對官朝海這裊娜纖巧、大方得體的新媳婦兒是越看越滿意,尤其見到她與沐溫川舉案齊眉、互敬互愛,不似大婚之日那般彆扭,兩老心中更是歡喜。
「相公請喝茶。」官朝海巧笑盈盈,將茶碗遞到沐溫川手上。沐溫川伸手接過,一臉春風得意,彷彿在炫耀他這乖巧的小妻子多順從他這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見你們夫妻倆如此和睦,我就放心了。」沐王妃笑道。「你爹有要事得回京城,偏他腰骨疼的毛病又犯了,我陪他一塊兒去。川兒,娘不在的時候,你可別欺負朝海。」
「娘你放心,我定會好好對待朝海的,是吧?娘子。」沐溫川對官朝海拋出了個深情無限的迷人笑容,官朝海也回贈他兩朵暈紅笑花。
「婆婆你別擔心,我會代您照顧相公的。對了,公公有腰骨疼的毛病嗎?我們官家有一祖傳的百年神帖,專治腰骨疼,不如我差人拿來給公公試試?」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朝海真是細心體貼,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錯,以後有朝海顧著川兒,夫人便可少操許多心了,呵呵呵。」
用完了早膳,送走了沐王爺夫婦倆,官朝海回到房裡坐下,正想伸手倒茶暍,沐溫川連忙搶先替她倒了碗熱茶,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娘子,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