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朝海見沐溫川高舉茶碗與眉齊平,名副其實的舉案齊眉,嘴角不禁有笑,忙咳了一聲忍住了。「嗯。」
「慢點,小心燙啊,我幫你吹涼些再暍。」沐溫川在她身旁蹲下,就著茶碗吹著氣,那勾魂鳳眼此刻儘管沒望著她,卻仍將她迷得七葷八素的,更遑論那股他一靠近就能聞見的莫名馨香……「好了,應該不燙了。」
沐溫川抬頭笑望著她,勾魂鳳眼又開始勾她的魂了。
即使新婚已過十日,官朝海仍不禁為了他心跳大亂。
「你別以為你這樣獻慇勤,我就會原諒你!竟瞞著我串通他人在我面前演戲,還一人分飾兩角,唬得我團團轉,一想到就有氣……」
「對不起朝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騙你,你別氣了。」沐溫川拉住她,將她環在胸前,可憐兮兮的道:「況且說串通也不是。我也是被師父和小阮蒙在鼓裡,才會和你一起誤飲了十日醉,要怪也是怪他們這兩個想扮月老的糊塗蛋。」
官朝海哼了聲,轉過頭去,卻仍沒離開他雙臂鉗固的範圍。「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明明知道我對桂花賊──反正你瞞我瞞了那麼久,我沒那麼容易饒你的。」
「好了朝海,你就原諒桂花賊有色無膽,闖空門偷東西他沒遲疑過半晌,見了心愛的飛天女賊卻別彆扭扭、畏頭畏尾,害娘子受了這麼多委屈……幸好桂花賊以後凡事必以娘子為尊,娘子說一他不敢說二,即使娘子對他打罵不休,他也會疼她愛她毫無怨言,你說他多有誠意。」
「我才不會對你打罵不休呢……」再怎麼氣,但令她崇拜的桂花賊如今對她這般軟言軟語,她心裡就不爭氣的跟著軟了。「喏,我在你爹娘和外人面前可是一點也不會為難你的,誰叫你是我相公,作娘子的總要顧著相公顏面的嘛。人後你要怎麼表現你的誠意,我可管不著!」
「你放心,我絕對會非常有誠意的……」溫香軟玉在懷,沐溫川一時情不自禁,下一刻便吻上了官朝海的唇,先是一點一點試探、雨點般落下的輕吻,跟著便纏綿地深吻了起來。
不知怎麼從桌邊吻到床邊,不知怎麼吻到官朝海雲髻盡散、吻到沐溫川精實手臂上賁張的肌裡都泌出了汗。
官朝海光可鑒人的髮絲如瀑散在錦被上,與她月白色的肌膚瑩瑩相襯。她仰望著沐溫川,臉色酡紅似醉,手指慢慢劃過沐溫川溫柔起伏的胸膛。
「桂、嗝──桂花賊……」
「嗯?」沐溫川正吻著她肩頸邊引入蠢動的起伏曲線,戀戀不捨離開。
「再說一次……」官朝海撫著他的發,夢囈似的喃道:「再說一次你怎麼拆穿我的……」
「可是我同你說好多次了。」騰出一隻手拉下床幔,掩住眼前這令桂花賊也無法抵抗的春光,沐溫川歎道:「而且我正忙著呢……」
「不然說點別的吧?說什麼都好……」不說話的話,她怕她又會羞得臨陣脫逃。「就像洞房花燭夜那晚一樣,你說了一整夜的話那樣……」
「要不……」沐溫川的唇附在官朝海耳邊,輕聲低喃:「說我愛你吧。」
隔兩日,朝海興高采烈來到鍾府找鍾傅,鍾傅沒料到她會來,又驚又喜,連忙迎接。「怎麼突然來了?你夫──沐公子沒陪你來嗎?」
幾日不見,鍾傅竟覺得已相別三秋,眼前已嫁作人婦的朝海看來神采奕奕,愉悅的心情全寫在她那張酒窩深陷的臉上,藏也藏不住,不若婚前常見她雖然笑著,卻又彷彿藏著一抹惆悵。
這與他所期待的不同……但難道他期待的是見朝海鬱鬱寡歡、傷心失落嗎?鍾博心裡矛盾煩躁的想著。
「他沒來。我們說好了分頭進行,他去找他──」官朝海匆地止住話,見鍾傅面露懷疑,忙笑問:「鍾大哥,我已和桂花賊說好了,他會轉告他師父老公子,二月初一讓師父和他倆在垂淚橋會面,不見不散。師父呢?我得把這消息告訴她。」
「師父正好出了門。」鍾傅望著官朝海將臉湊近一株桂樹,即使沒有花朵,她也彷彿聞到了馨香般的露出滿足微笑。
鍾博思緒翻轉,心裡一沉。「朝海,我記得你上回碰見桂花賊是在元宵那夜,當時你說你沒機會和桂花賊提及此事,後來你也沒再出過行動,你是何時和桂花賊說好的?」
見官朝海果然一愣,鍾傅又道:「你方才說你與沐溫川分頭行動,他去找誰了?桂花賊嗎?」
「啊?是──」
「還是他就是桂花賊?」
官朝海一怔,隨即又微笑,臉上倒沒有太多驚慌。「鍾大哥,你真厲害,我什麼秘密都逃不過你眼睛。」
鍾傅心中一片混亂,不住搖頭道:「我就知道事有蹊蹺……你明明喜歡桂花賊,卻甘願嫁給沐溫川……原來他就是桂花賊。」
「鍾大哥,其實相公本來就不打算瞞你,他知道我跟你情同兄妹,你又是顧暖香的徒弟,遲早要讓你知道的。只是你知道桂花賊名聲響亮,我怕洩露太多,會替他惹來麻煩,所以……」
他與她只能是情同兄妹嗎……鍾傅見官朝海神色溫柔,所言皆為沐溫川,心頭更是一陣難受。
「鍾大哥,你替我保守秘密好嗎?」官朝海央求道,誠心誠意的。
鍾傅避開了她那雙不是為了他而溫柔的目光,沉默了好久。「好吧,我答應你。」
二月初一,垂淚橋頭,顧暖香獨自站在柳樹下等候。她身形婀娜,面容姣好,若沒見到她身後那幾縷灰白髮束,沒人能看出她已年過四十。
橋下不遠處,官朝海與沐溫川倆喬裝成了船夫,壓低了斗笠覷眼往橋頭看。
「相公,你說老公子待會兒會和暖香姑娘說什麼呢?」官朝海愁道。「聽我師父所言,她可是對老公子懷恨在心,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無法原諒他呢。到底他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這只有他們倆才知道了。」沐溫川歎道。「我師父等了她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見著了,希望師娘肯聽他解釋才好。」
等了半天,始終不見老公子出現,顧暖香原本站得挺直的身軀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官朝海幾乎可以想像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此刻必是殺氣騰騰了。
就在顧暖香一甩頭準備走人時,老公子不聲不響、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竟令顧暖香嚇了一跳!官朝海和沐溫川也嚇了一大跳,他們看見老公子修整了他那頭花白亂髮和鬍鬚,穿著一身簇新長衫,看起來、看起來──竟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跟平常瘋瘋癲癲、嘻嘻哈哈的那個老公子簡直判若兩人!
官朝海看得傻眼,沐溫川不禁喃道:「原來師父平常老誇自己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不是在說謊哪……」
此時站在橋頭的顧暖香一見老公子,竟立刻對他出了一拳──老公子避開了第一拳,立刻捉住了她第二拳。
顧暖香奪不出手,一大簇桂花卻匆地擁到了她面前。
「你終於肯見我了,暖香。」老公子拉近了與顧暖香的距離,哀淒道:「我等了你好幾十年,你終於被我打動了──」
「誰被你打動了!」顧暖香見老公子簡直是要將她擁在懷裡了,面頰刷地一紅,怒道:「我今天來是要跟你把話講清楚!當年你為了得到那張元四家所繪的木樨尋寶圖,竟不惜與那賤人共度春宵,我真是看錯你了!今日一見,我與你從此恩斷義絕,你別再糾纏我了!」
「暖香,你完全誤會我了。我根本不稀罕那張木樨尋寶圖,是那群無恥之徒以為尋寶圖在我身上,才故意設計將我灌醉,又叫那青樓女子來引誘我,妄想從我這裡找出尋寶圖的下落──他們真是白忙一場。尋寶圖根本不在我身上嘛。」老公子喋喋不休,不讓顧暖香有說話的機會。「當時我才被那青樓女子推倒,你就破門而入了。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被你當我什麼都做了。我其實才是最無辜最倒楣的。」
顧暖香見老公子滔滔不絕,說得煞有其事,她狠狠瞪著他,卻罵不出一個字。
「青天明鑒,我老公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就天打雷劈,變成一具焦屍死在顧暖香面前。」老公子才說完,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卻忽然烏雲密佈,轟隆之聲隱隱傳來,聽得老公子心驚膽戰。
顧暖香冷笑道:「哼,話可不要亂說,老天有眼的哪。」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你就算不信我,也看在我費盡心思、耗盡年華,就為了替你栽出這四季香桂的份上──焉得木樨四季香,三分相思七分情。如今我終於栽種出四季香桂,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顧暖香本是鐵了心不為所動的,但她一聽見那兩句對聯,又看見眼前那束盛開的芬芳香桂,一時思緒翻攪,隱忍多年的委屈和相思之情紛紛湧上心頭,胸口一陣熱,哽咽難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