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州。」他算過,那裡的路程來回一天剛好。
答得越無懈可擊,越是引人懷疑。有種預感,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唯一會讓信使甘冒欺君之罪的理由只有一個——她的答覆讓信使說不出口。
她拒絕了嗎?這個念頭讓他微微一震,幾乎無法呼吸。
低頭的使者一直惴惴不安,怕會被看穿謊言。
「下去吧。」輕輕一句,解除了他的擔慮。
「是!」使者暗自吁了口氣,欣喜行禮,急著離開去找其他大巨商量對策。
是嗎?她拒絕了嗎?看著奏章上的文字,映入眼簾,卻讀不進他的腦海。他只能任由那時握不到她手的畫面,佔據了他的思想,一再地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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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拂柳坐在桌前,看著搖曳的燈火,原該靈黠的水眸如今只餘空洞。
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永遠別去面對這些。
那封信的內容,很快傳遍了府裡,他們以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見了她大夥兒就只是笑,要她答應。
那一張張期待的笑臉,讓她想逃。然而,最讓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斷枝啞的梧桐。那是伯伯用來與她相約的記號,代表他今晚會來找她。
那記號沒人會知道,不過是折斷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卻可清楚聽見,梧佃喊著疼,一聲一聲,伯伯用這種方式要她記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總是聽話地把孫澤調離,唯獨今晚,她萬分掙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為了那封信而來,這個大好機會,他不可能會讓她放過。她好想裝傻,裝做沒看到那個記號,但只要想到這樣可能會害伯伯的身份曝光,她就狠不下心,還是用了個理由把孫澤遣走。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該自己面對的。
門上傳來輕敲,她的麗容變得蒼白。她走到門前,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還是平穩不了驚慌的心。
從她回府之後,伯伯眼裡對復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鮮明。今天的他,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握著門閂的手微顫,一寸也挪動不了。
敲門聲又響,帶著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顫,只得強迫自己將門閂拉開。
「今晚讓我靜一靜好嗎?我不想答應……」她低頭,好怕看到讓她無法負荷的表情。
一陣沉默,良久,來人才開口——
「這是你的回答?」
醇厚的嗓音,卻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
曲拂柳驚訝抬頭,一時間,她只能傻愣愣地站著,看著他,無法動彈——
日夜佔據她心思的人就站在那兒,身著白袍的挺拔身形,佇立在月光之下。
然而月光的柔和,卻完全暖化不了南宮旭臉上的冷凜。
她的表情已明白告知他並不是她正在等的人,是誰能夠這麼晚還進她的閨房?而且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不只今晚,對方的造訪她已習以為常。
「你在等誰?」隱於袖下的手倏地握緊,他努力讓自己能夠說得輕描淡寫。
陷於震驚中的曲拂柳回神,臉色一變。她不能讓他知道伯伯的存在!「沒、沒有,剛剛婢女送雞湯來,我沒喝,以為她又來了……」
意識到他洞悉的目光,曲拂柳越說越小聲,低下了頭。他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她向來就不是說謊的料……他卻沒有拆穿,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方便進去嗎?」曾經他能守在榻邊,伴著她入睡,如今,他連房門都進不了。
「噢,好……」曲拂柳本能地往旁一讓,看著他走進她的房裡。
關上門,她走進房,燈火將他頎長的影子映上了牆,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這會讓她有種錯覺,彷彿回到那段待在宮中的時光,她可以纏著他,天南地北地聊著。
南宮旭環視房裡的擺飾,置於桌上的綢布卷軸,定住了他的視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曲拂柳一僵,心頓時鼓噪了起來。
「你看過了。」這句話,是肯定而非問句。
「……為什麼是我?」她遲疑了下,才輕聲開口。
她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喜悅。他的猜測是對的,她不是不在府裡,而是拒絕了。「因為朝中大臣覺得你是最適當的人選,領地富庶,子民眾多,娶了你,對我有極大助益。」他強迫自己說得冷硬,將情感隱藏得不露痕跡。
「原來是這樣……」她勉強笑道。她該覺得高興的,這表示他對她沒那麼多的感情,可……為何?她的心卻反而抽痛著,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那蒼白的神色,讓他胸口一窒。她不是心另有所屬嗎?為什麼還會顯露出這種受傷的表情?
南宮旭略定心神,才能再次平穩開口:「使者沒帶回你的答覆,為了展現誠意,所以我親自走這一趟。」
而實際上,是他鎮日坐立不安,等回過神來,他已飛到她的府邸,站在屋脊,躇躊著該不該敲門。終究,理智敵不過煎熬。他敲了門,那次她急欲離開的相會,根本滿足不了他的思念。
我不能嫁……話到了喉頭,卻說不出口。曲拂柳攬緊衣角,手微微輕顫。作下這個決定已是萬分艱難,她怎麼可能做得到當面拒絕?
見她這樣,不需再追問下去,他已明白她的回答。
「你心裡有別人,所以不想答應?」儘管想問得淡然,聲音仍不禁緊繃。
她搖頭,泫然欲淚的表情惹人心疼。她能說什麼?說她接近他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伺機報仇?說她拒絕是因為想保全他,不想對他下手?她只能沉默,什麼都不說。
原本想不顧一切將她佔為已有的強橫心思,在看到她的模樣時,猛烈的妒火被澆熄了,只餘下自責。記憶裡,那個笑得開心不已的小女孩到哪裡去了?為何他讓她浮現的,竟是如此為難的神情?
「剛找到你時,你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他伸手撫過那道卷軸。「是我嗎?把你的笑容都毀了?」
那近乎歎息的低語,拂進她的心。曲拂柳緊緊咬唇,只能搖頭,一直搖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不會再派人來了。」忍住擁她入懷的念頭,南宮旭收起卷軸。「你不用費心拒絕,明天正午之前若沒有得到你的回答,我會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望著他寬闊的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想,想和他共度終生,忘了所有,但她身不由己……
「你好好休息。」怕再看到她的臉會讓他捨不得離開,南宮旭頭也不回地離去。
「不……」聽到開門的聲音,曲拂柳踉蹌追至門邊,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寂靜長廊。她軟倚門框,雙手蒙臉低聲啜泣。
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希望杜絕所有下手的機會,這樣她即使說服不了伯伯,也能一直拖著,不去傷害他。
她不想拒絕啊……
「地王。」抑低的叫喚,止住她的哭泣。
曲拂柳背脊一冷,緩緩抬起頭——
她看到徐中原站在面前,欣喜精爍的目光,在黑暗中耀然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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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做得太好了,竟能誘得幻王不帶護衛只身前來,表示您已完全取得他的信任!」徐中原滔滔不絕地說道,計謀得逞的得意完全喜形於色。「沒想到眾臣居然會傾向立您為後,這根本就是上天的旨意啊!」
曲拂柳下定決心,澡吸口氣,然後開口說道:「我不能嫁給幻王。」
「您在說什麼?」徐中原笑容僵住,臉色沉了下來。「這是我們一直在等的大好時機啊!」
「我……我覺得幻王並沒有那麼罪不可赦。」她不想再逃避下去,她必須讓他知道,他長久以來深懷的仇恨是錯的。「他愛民如子,以天下百姓福祉為依歸,當年我爹之所以叛變,求的不就是如此局面嗎?他的願望達成了,我不想再去破壞它。」
「您怎麼知道?」他輕道,瞠大的眼卻有種說不出的猙獰。
振作點,說服他,你做得到的!曲拂柳瑟縮了下,不斷給自己信心,她挺直背脊,直視他的眼。「我巡視領地,大家都豐衣足食,我看不到您對我說過的顛沛流離,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前任幻王的錯不該由他來承擔。」
「您以為不是南宮旭的錯?」他發出刺耳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嚇人。「逼得四方界王走上絕路的,除了他還有誰?您見過地王浴血奮戰的堅持嗎?他手中的刀,只能揮向自己的頸子,這些不甘您知道嗎?您居然能原諒得這麼輕易?!」
不曾見過的畫面,卻宛如真實地浮現腦海,曲拂柳臉色發白,強迫自己停止想像。那不是真的,全是他的片面之詞……
「您說看不到顛沛流離,那都是他製造出來的假象!整個領地您走得有多透徹?您看到的會比我見過的還多嗎?百姓在哭泣,您的軟弱讓他們這些年的忍耐全都白費了!」從不曾違抗的她今天卻鐵了心幫仇人說話,讓他氣得不顧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