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說高師傅,這句詞不是這麼個用法的。」另外一名廚師噗地笑了出來,興奮地道:「應該是說,大小姐『一定』 可以順利幫咱們東家酒樓奪取最後的勝利!」
「對!大小姐最棒!」
「一級棒……」
一旁的小冬瓜聞言差點摔倒。
這些師傅難道都給忘了老闆最擔心,也是最為嚴重的那個基本問題嗎?
「高師傅,大小姐連顆蛋都不會煎,她!」小冬瓜忍不住插嘴,「根本就不行吧?」
「傻小子,你懂什麼?咱們家大小姐怎麼不行了?」高師傅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不行』呢!」
「高師傅,您幹嘛做人身攻擊啊?」小冬瓜瑟縮了下,委委屈屈地道。
「小冬瓜,你才來了三五年,你不懂,其實大小姐對料理是很有潛力的。」
另一名廚師好心地解釋,「想當年呀,咱們大小姐可是難得一見的料理界神童呢……」
咦?騙人!
「是真的,當年她四歲就會豆腐刻花,五歲會熬獨門醬汁,六歲那一年燒的一味紅燒蹄膀連我都自歎不如呢!」
「耶?」小冬瓜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可是說也奇怪,到她七歲那一年,突然就什麼都給忘了……」
此刻在後堂裡,東來順卻是來回踱步,撓耳搔頭的,怎麼也不得安生。
「娘,孩兒越想越不對,咱們就這樣把施施往宮裡一扔,她會不會出事啊?」他越想越擔心,都快哭了。
東老夫人好整以暇地啜飲著一杯老君眉。「不會。」
「怎麼不會?想那皇宮大內禁衛森嚴,處處都是皇家規矩,萬一那丫頭不小心得罪了什麼貴妃或王爺,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還有還有,她不會做菜的秘密恐怕已經被揭穿了,唉,肯定是人家御廚不屑咱們東家祖傳食譜,不願幫她掩護,這可怎麼辦?」
東老夫人慢慢地放下茶碗,又拈起一片桃酥擱入嘴裡,不理他。
他急得團團轉。「娘啊……當初孩兒就說讓她去是太危險了,可您老偏偏說不會,現在好了,都二十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東老夫人看著年近半百還毛毛躁躁的兒子,不禁感歎。「奇怪了,想當年你爹可是梅龍鎮人稱『才智並進,色藝雙全』的名廚『玉郎君』,你娘我好歹也是梅龍鎮上『金銀雙刀美少女』之一的『金菜刀』 ,論才貌,論廚藝,我們夫妻倆認了第二,絕無人敢認第一的,可是為何偏偏生了你這麼個光有手藝卻不長腦力的老實頭……唉,真是家門不幸啊!」
「娘,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妳還拿兒子尋開心?」東來順瞥見一旁丫鬟們在偷笑,一張老臉登時掛不住,懊惱地抱怨道。
「誰尋你開心?我老人家在感歎一代不如一代啊!」東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東來順連忙噤聲,不敢再抱怨。
「你就不用在這兒瞎操心了,」東老夫人慢條斯理地道,嘴角似笑非笑的。
「宮裡,會有故人照應的。」
「故人?咱們東家在皇宮裡哪有什麼故人?」
「秘密。」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因此駱揚命東施施晚上留在內膳房待命,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授她刀工以及燒、炸、烤、燴、溜、燉、爆、煽、熏、鹵、煎、余、貼、蒸等廚技。
平常內膳房不分晝夜都是灶火不熄,隨時備著以赴宮中各主子召喚,無論是夜消、點心、零嘴或是滋補的,一應俱全。
但後來內務府路公公轉述皇上聖意,說是宮中主子們夜消點心皆由點心膳那兒的小廚房預備即可,因此內膳房眾廚免了日夜輪值的辛勞,這也是出自皇上一片體貼仁德愛民之心。所以入夜後靜寂的內膳房,就成了東施施被迫進行地獄訓練的恐怖修練場。
唉……
東施施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坐在上蓋的水缸上,看著身畔那只水缸裡游來游去的魚兒,在燭光的掩映下,銀色鱗片美麗地閃動著。
「魚啊魚,你現在的心情一定也跟我一樣無奈吧?」她喃喃對著魚兒說話。
「咱們明明日子過得好好的,偏偏被人給逮到這不得見天日的地方關著,既不自由,又得任人魚肉,被逼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說,咱們這是招誰惹誰了?」
甫走進內膳房的駱揚,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丫頭片子,就不能多長點志氣嗎?
「別忘了妳是東家的新掌勺。」他冷冷的提醒,「妳的職責是煮食,不是跟食物聊天。」
東施施抬起頭,迷茫的小臉不由得閃過一抹氣惱。「我是東家的新掌勺又怎樣呢?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把煮飯這種事看得這麼重要?」注視著她突如其來的怒氣,駱揚微感詫異。她惱什麼?
「愛煮的人就去煮,愛吃的人就負責吃,只要這樣就好了,不好嗎?」她苦惱地嚷著,「為什麼我非得當這個新掌勺不可呢?我不會煮飯,我一點都不喜歡煮飯!我為什麼一定得學煮飯不可?」
「因為妳東家領了聖旨,」他口齒清晰有力地開口,「聖命不可違。而且能為公主籌辦婚宴乃是身為料理之人的一大榮耀,事關妳東家的光彩,妳沒有拒絕的權利。」
「可是我不會……我也不喜歡煮……」
「東姑娘。」駱揚皺起眉頭,眸光銳利深沉地盯著她,「妳知道婚宴的意義嗎?」
「就一堆親朋好友因為嫁女兒、娶媳婦兒的緣故,聚在一塊兒高高興興、吃吃喝喝。」她回想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婚宴,扳著手指數算,「然後歡歡喜喜地祝新郎新娘恩恩愛愛,白頭到老,等到吃飽喝足,最後再拿枚喜糖甜甜嘴回家,差不多就是這樣。」
「是,差不多是這樣。」他眸光炯炯,語帶嘲弄的說:「那麼,倘若今日是妳家娶媳婦兒,想讓眾親朋好友知交們跟著沾沾喜氣,與妳一同分享家有喜事的福氣,希望他們喝得暢快,吃得滿意,可妳家找來的廚子卻油鹽不分、醬醋不辨,煮了頓比豬食還難吃的喜宴,那麼身為主人家,妳還覺得有面子嗎?」
「哪、哪裡會那麼嚴重?」她一呆,不禁有些結巴起來。「什麼豬食?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不能讓人一嘗之下就印象深刻、豎起大拇指叫好、永生難忘的料理,就叫作豬食。」他毫不留情的說。
「可是我覺得料理好不好吃是一回事,有沒有誠意才是最重要的。」她臉上滿是熱誠之色。「對不對?」
「不對。」駱揚毫不猶豫地敲了敲她的腦袋瓜子。「那全都是廢話!」
「很痛耶……」她抱著被敲疼的腦袋瓜,埋怨懊惱地睨了他一眼,不服氣地道:「那哪是廢話了?那是多麼有意義、有感情、有境界的一句話呀,像你這種只以技術取勝的人是不會懂的。」
只以技術取勝?他從來沒被這麼貶低、侮辱過,若換作是往常,若換作是那些手下的御廚,他早就把她倒掛在餿水桶上頭三天三夜懺侮思過了。但是,他不跟這種灶房白癡計較,因為贏了比輸還慘。
「我是只懂得以技術取勝,那麼請問東大小姐……」他挑眉看著她,「妳又能以什麼取勝呢?」
「我!」她啞口無言。
唉,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好強嘴的呢?今天問題最大的癥結點的確在她身上,誰讓她是東家的新掌勺,又誰教她一點兒煮食也不會?
「……對不起。」她認分地垂下頭,歎了一大口氣。
駱揚看她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無論是誰,若能得他指點廚藝一二,無不大喜過望、歡天喜地、感恩戴德,偏偏她這個有眼不識金鑲玉的傻子,還在那兒愁眉苦臉、挑三撿四的。
「認清現實就好。妳,去選把稱手的刀。」他語氣嚴肅起來。「把那一籮筐的蘿蔔盡數切絲。記住,我要的是絲,不是條,也不是塊。」
「那麼多!」東施施目光望向他手指之處,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那裡少說有百八十條蘿蔔吧?」
「對。」他故作猙獰地一笑,「統統切絲,三個時辰後,我會來檢查。」
「那你要去哪裡?」見他轉身要離開,她情急的喚道。
「夜深人靜,當然是睡覺去了。」
「什麼?」她聽得差點吐血。「我一個人切這麼多蘿蔔,你自己卻跑去睡大頭覺?」
「我是師父。」駱揚故意睨了她一眼,閒閒地道:「而且妳忘了,我已經『以技術取勝』了,還需要練刀工嗎?」
她下巴掉了下來,半晌後才找回聲音:「你……真的很愛記仇耶你!」
「那是我少數的優點之一。」他故作謙虛地道。
「總御廚長,你實在是!」
「叫師父。」
「師……」她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看著他,再看了看那筐山一般高的蘿蔔,都快昏倒。「什麼師父,你根本就是獄卒頭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