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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決明

  她在他懷裡轉身,目光堅定,重申:「我告訴過你,我絕不會讓你被那種詛咒帶走,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的——」

  方不絕捧著她的臉,雙手拇指輕按在她眼角,薄唇低下,落在她鼻心。

  「別哭。」

  誰哭了?

  誰這麼窩囊哭了?

  銀貅以為是他,所以瞪大眼想看清他,可他雖然發濕臉濕,雙眼卻沒有水潤,那雙黑而深邃的眸裡,只有憐愛。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眼角,滴落了一顆又一顆的水珠。

  就只是想到萬一自己贏不過那可惡的詛咒,萬一他死去,萬一她護不住他……那些水珠,便撞得更急更凶,完全失控。

  「別哭。」

  「我不要你死……」

  我不死,就陪著你一輩子,好不?」全然是哄誘孩子的口吻,順應她的每一項要求,無論是有理的、無理的。

  「好!」

  銀貅當真了,聽不出那只是一句易碎的甜言蜜語。一句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謊言。

  翌日,銀貅又匆匆去找勾陳,把她探知的詛咒起源告訴他。

  「多情惱,無情惱,多情無情總自惱。」

  勾陳細細吟念幾句,紅潤的唇,並未失去她見慣的笑弧,淡淡地,彎在那兒,只是,他微微斂目的低著頭,墨紅長髮半洩,掩去部分面容,眼角點綴的紅痣,乍見之下,以為是淚。

  「反正不都是這麼一回事嘛,哥哥一點都不意外,本來就往這方面猜想了呢,果然是因愛生恨才立下毒咒。」勾陳掩嘴笑了,那笑,仿似嘲弄,嘲弄著世間最深的恨,源自於愛。

  「那接下來怎麼辦呢?」銀貅比較在意這點。

  「接下來就由哥哥去替你辦吧。」

  「唔?」

  「最近太空閒了,無事可做,就拿你的這件事來解解悶吧。」勾陳妖嬈地撩撩長髮,一臉慵懶閒暇。「我去替你問問文判,那怨婦是拿什麼條件收買地府,讓她一語成讖,改變方家後代的壽命,順便看看能否探出那一世更多的故事。」

  「可以嗎?」她驚喜地問……

  「可以呀,哥哥與文判可熟著呢,有事沒事就找他去喝杯茶。」

  「我都不知你交友滿天下,連黃泉那種鬼地方都有。」

  不愧是勾陳!與他們貔貅這種獨來獨往沒朋友的獸完全不同呢!

  「哥哥人見人愛嘛,誰都樂於和哥哥當朋友。」他羞也不羞地自誇。

  「那就麻煩你了!」銀貅雙手合十之後,趕忙揮手送他下地府去。

  「好好好,馬上去。」勾陳被她的率直反應逗得開懷,絕美輕笑,臨行前,拍拍她漂亮粉軟的臉頰,道:「昨天哭過哦?美麗的眼睛腫腫的呢,哥哥心疼,別擔心,有你這只福獸貔貅在,那只人類會有什麼禍災呢?你忘了,貔貅的功能,除了叼金吞銀之外,還能出入保平安呢。」

  沒錯。

  貔貅可不單單會咬財寶而已,他們是祥獸耶,區區詛咒哪能拚得過貔貅?

  貔貅想保護的人,誰敢強奪?

  她雖沒有陸小蟬的八字,但她可是道地道地的好神獸吶!

  帶著勾陳給予的信心,銀貅這回更加安心,嘴哼小曲,回家去。

  回有方不絕存的那個「家」。

  第5章(1)

  玲瓏當初向方不絕推辭服侍少夫人一事,受方不絕挽留,她感念平時受方家照顧,便硬著頭皮答應再試試看,所幸之後少夫人並未特別為難她,雖然也沒對她特別親切或熱絡,但時日一久,她發覺伺候少夫人是件很輕鬆的差事。

  少夫人沒有太多惡習,只要睡飽,精神及心情便很好。

  少夫人沒有太壞脾氣,只要別靠她太近,便能相安無事,她不用時時戰戰兢兢地跟在少夫人身後供其傳喚——她頭兩日試過,一整天下來,少夫人連半次都沒找過她,她這個貼身小婢,有等於沒有,常常要自個兒找事做,才不會閒到發慌。

  她每日的行程大概就是備妥洗臉溫水、拿新衣裙,退下。算算少夫人差不多梳洗完畢,再端早膳進去,收拾水盆及欲洗衣物,退下。午時,送午膳,順帶帶走早膳空碗盤,再整理整理房間,退下。酉時左右,改換晚膳,呀,未時有一頓甜品當點心……除此之外,她空閒得可以去數蚊子了。

  身為婢女,這般的輕鬆快意,羨煞多少人?不用替主子梳頭刷澡,不用在主子週遭陪笑諂媚,不用為主子添飯夾菜,多好。

  她沒有任何埋怨,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納悶,想不透……

  為什麼妝匣裡的首飾越來越少?

  一些值錢的金簪銀環、鈿飾花釵,全都不翼而飛。

  她是決計不敢動手偷竊,她視方府為家,敬重夫人及少爺,別說是偷拿高價珠寶,她連偷吃一口甜糕都不曾,除她之外,有誰能進海棠院裡來去自如呢?

  越是想,越是在意,越是在意便越是謹慎注意——果然,昨日她特地在妝匣中放入兩枝金鑲寶石簪釵,今早一看,又沒了蹤影。

  少夫人不愛佩戴這些會光閃閃的發鈿首飾,她總喜歡披散一頭細膩長髮,自然沒有佩戴時無意弄丟它們的疑慮。看來,是有內賊趁少夫人午睡及她不在海棠院之際,下手行竊。

  「真是太可惡了!能進方家做事,已經比起其它府邸裡毫無尊嚴的小婢長工來得幸運,夫人及少爺待我們不薄,不思感恩便罷,競還盜取財物!」玲瓏氣呼呼向管事稟報,俏麗小臉嵌滿不悅,要管事幫忙一塊想辦法。

  「這也奇怪了,海棠院又不是每個人都進得去,夫人擔心少爺安危,命我在海棠院外加派人手守著,若有風吹草動,不可能沒驚動那些練家子。要說內賊,每天進到海棠院的人有多少,五根手指便能數完,你們每個人我都信得過……」管事沉吟,他派去海棠院的每個奴僕都精挑細選過,很守本分、伶俐聰明,絕對是府中最優秀的丫鬟或僕役,不會行偷雞摸狗的宵小之事。他又問:「是不是少夫人佩戴過後,將首飾收到別處去擺?」

  玲瓏立刻否決這種可能。「少夫人根本就不簪不戴那些珠寶飾物,她進府這麼久,我還沒瞧見她哪一天梳發綰髻,簪金綴銀過。」

  「好,玲瓏,你再去取幾件特殊點的漂亮首飾,擺進妝匣,這一回,咱們來個人贓俱獲,要偷兒辯無可辯!」

  管事要玲瓏附耳過來,兩人嘀嘀咕咕、交頭接耳商討起捕賊計劃——

  下過雨的午後,香香泥草息,飄送滿院,銀貅從勾陳那兒回來,收起幻術,床上那具用來欺瞞玲瓏與其它閒雜人等的酣睡虛影消失,方才安詳睡臥於凌亂床榻上的「她」哪裡還在?

  她聞到一陣甜息,引她往那處去。

  今天……妝匣裡的美食多到滿出來了耶!

  銀貅又是怔忡又是歡喜地站存鏡台前,方型沉木妝匣的盒蓋已經蓋不密,被裡頭的會銀珠寶硬生生撐開好大縫隙,露出可愛圓潤的貝珠、鮮艷似血的紅玉、透體碧綠的翡翠……每一條、每一件都新鮮可口,氣味芳香,甜得掩蓋掉此時藏身於一旁櫥櫃內,瞪大雙眼偷看的管事及玲瓏所散發出來的人息。

  「最近擔心方不絕的事,擔心到沒能好好吃好好睡,哦哦哦……這個看起來好美味哦!」一打開妝匣,馬上在裡頭看到一件梅花珠翠,又有珍珠又有銀花,長長垂墜著透明水玉,銀貅二話不說,先吃再說。

  粉嫩小嘴紅艷艷,珠翠點綴其間美不勝收,她銜著,三條水玉垂墜搖搖晃晃,美人叼美飾,兩相輝映,不知是人兒美抑或珠飾美,如詩如畫——下一瞬間,珠破飾裂,在兩排白玉貝齒間,化為虀粉,軟得彷彿它原本就是麵團捏出來的偽物。

  管事與玲瓏同時伸手摀住對方險些爆出驚呼的嘴,兩對瞠得又大又圓的眼,只能在微暗窄處互視,無聲問著:是我眼花了嗎?她她她她……她剛剛是把那珠翠給給給給……吃下肚去?!

  他們的懷疑,在銀貅繼續咬斷一枝玉簪時,再度得到證實——

  他們的少夫人,新娶進門的少夫人,正在吃常人所不能吃的東西!

  沒有誰偷走妝匣裡的寶物,從頭到尾都沒有偷兒存在,只有一個咬金吞銀的少夫人呀呀呀呀——

  在櫥櫃裡的時刻漫長如年,管事和玲瓏微微顫抖,誰都不敢大口喘氣,誰都不敢開口說話,他們一直等到銀貅滿足吃飽,伸伸懶腰,賴回床上,埋首軟枕間熟睡許久,才連滾帶爬,逃出海棠院。玲瓏臨逃前的回眸一瞥,竟見漫開在床笫的潑墨般長髮,隱隱閃動碎銀色亮光……

  原本只打算逮住手腳不乾淨的內賊,怎樣也沒料到,逮著的卻是府裡藏了只妖怪——能咬碎珠寶,再將其吞嚥下肚,順便愉悅地吮指回味,不是妖怪是什麼?

  管事一直猛打哆嗦,渾身抖動,想起方纔的死裡逃生,以及若被妖怪察覺他們躲在櫥櫃裡的下場,他都有種恍如隔世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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