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的。」她乾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待會去了藥鋪後,你們是打算一塊去逛街吧?都想好要買些什麼了嗎?」她知道以往他們下山來,都是匆匆買了該買的東西就走,甚少有機會能在城裡逛逛或是去一訪舊友。
「想是想好了,只是這錢……」從不曾出門帶這麼少銀兩的花家夫婦,有些為難地掂著手中比往常輕盈的銀袋。
「呃……」蘇默愛莫能助地拾手指向如今家中的財政掌權人。
「甭看她,錢都在我身上。」沐策將心一橫,決定非糾正這三人敗家的壞習性不可,「今兒個你們一毛錢也別想多花。」
果真是由奢入儉難啊,在山頂上大宅裡過慣了好日子的這三人,他們根本就是標準的不知民間疾苦,前幾日農暇時,他拿起家中的帳冊撥撥算盤一算,龐大的家用支出,和過多不必要且浪費的花銷,當場差點令他嘔出一口血來,他們幾個……
可真是名副其實的花錢如流水哪,也虧得那位蘇府的大小姐,這些年能有這麼巨大財力能養著矜貴無比的他們。
他仔細叮囑兩個老小孩,「我再說一回,不許買不管用、不切實際或是純粹浪費銀錢的東西,都記住了?」
「記住了……」他倆意興闌珊地應著。
在他倆手牽著手進城後,沐策也陪著蘇默一塊踏進這座他從沒來過的沛城,不過多久,他敏銳地察覺,蘇默自進城以來,就一反常態走得很快,刻意費力的穩住右腳不讓它跛得明顯,她還一路都低著頭,像是不想讓人瞧見她的面容一樣。
城中人潮如水,他倆才並肩走過兩條大街,就被混亂無序的人群衝散了兩回,為免走散,沐策在擁擠不堪的街上牽起她的手,後來當前方因為出了馬車事故,整條街都被塞住時,顧不上他人看了會怎麼想,他將她圈在懷中護著,免去了她與他人間的肢體碰撞。
好不容易走過熱鬧的大街後,蘇默熟稔地帶他走進一條舊巷道。今早在出門前她說了,她打算帶他去扯幾塊布,好替忙於農事的他再多做幾件方便下田的涼快布衫。
「是這?」在她走至布莊門口,卻遲遲不踏步進去時,沭策不解地問。
「嗯。」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走進裡頭。
各色令人眼花撩亂的布疋就放在店內的架台上,趁著蘇默去挑布料,沐策避開了布莊裡一室的女人,站到櫃檯的邊上等她。沒多久,原本吵雜不堪的店面,在有人認出蘇默那張與眾不同的臉龐後,驀地安靜了許多。
「咦?她不是那跛子……」
「蘇府不要的蘇三?她不是早就離開沛城了嗎?」
「她竟還有臉來城裡?」
眾女之間的竊竊私語,在無人阻攔下逐漸愈演愈烈,甚至進一步演變成堂而皇之的討論,全然不顧蘇默她也在場。
那些女人中嗓門最大的大嬸,高聲闊論地提起往日舊事,說某位就住在她家隔鄰的媒婆,在幾年前曾經前前後後替蘇默說過不下十次的媒,卻次次都以失敗告終,在因她的跛腳無人願娶她過門之餘,也同時帶壞了媒婆的聲譽,害得媒婆日後都沒有生意上門。
彷彿嫌蘇默的名聲還不夠大似的,另一位徐娘半老的婦人不客氣地斜睨著蘇默,當著她的面,大刺刺地說她娘親當年可是艷名遠播的名妓,勾引了無數鄰里街坊,而她既是狐狸精生的,自然也是個風騷的小蹄子,誘惑她們自家的男人,免得也被她給勾得魂都不知哪去了。
那朵清早還浮現在蘇默芳頰上的笑靨,早已在他人的流言蜚語中消逝無蹤。蘇默看似鎮走的擱下手中挑好的布疋,默不作聲地轉身走出布莊。
隨著她踩出去的腳步,下一刻沖天巨響也自櫃檯前傳來,隨後掀起一室連綿不絕的驚聲尖叫。
一掌拍碎了整個木製櫃檯的沐策,一雙冷酷凌厲的眸子,來回掃視過那群此刻全都縮躲在角落的女人,成功地將她們的叫聲全都堵回嘴裡。
他陰惻地問:「方纔開口的是誰?」
「客、客倌……」布莊莊主被他那活似要噬人下腹的模樣給嚇壞了。
他再狠狠剜她們一眼,朝店家扔下一錠元寶,隨即去追早一步出去的蘇默。
因蘇默的右腳不便,所以她走得並不遠,沐策在幾步後就追上了她的身影。見她愈是急著想走,腳下也就跛得愈厲害,四周的人們也都因此而注意到她了,他立即趕上前扶著她的手肘希望她能緩下步子,可就在他的目光接觸到她面容上的神情時,一陣陣管不住灼燙的熱意,忽地在他的心頭氾濫,排山倒海。
在桃花山山頂上,他見過她開心、見過她使壞,獨獨就是沒見過她這麼委屈的模樣,這讓他,很不能適應、很無法接受、很……為她感到心疼。
依舊走得很急的蘇默,在一步險險跌跤時,即被再也看不下去的沐策高高抱起,並將她的臉龐深壓進他的懷中。
「男女授受——」她在他懷中奮力掙扎著。
他不管不顧地收緊雙臂,止住了她亂動的手腳,抱著她大跨步地直往前走。
「現下才知悔,晚了。」他打一開始就告訴過她了,偏她就是對男女大防不甚在意,那她就怨不得他得寸進尺。
「你……」
他一手按著她的頸項,將唇貼在她的耳邊低聲地道:「打從替我療傷起,咱倆早已授受相親不知多少回了。」
怎麼也沒法掙開他下地,蘇默在大街上更多來往的人將她給認出來時,索性將臉埋在他胸口,不言不語也不再掙扎了。
沐策挺直了腰桿,沉穩地抱著她一步步向前走,壓根就無視於眾人投向他們的不善目光,也不理會那四下到處傳來的議論之聲。
隨著沐策的一腳與一步,耳邊傳來的窸窸窣窣誹議聲,漸漸像撲岸的浪濤般愈來愈大,而這條路,卻好像怎麼也走不到盡頭似的……被他抱在懷中的蘇默,想起方纔那些人一束束朝她投射而來的視線,像是帶著銳刺的箭頭直朝她刺過來,不緊不慢地穿過她的四肢百骸,雖不見血,卻也教她遍體鱗傷。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又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她還被關在小黑屋裡,求救無門,又冷又餓又害怕,任誰都聽不到她扯心裂肺的哭喊……
「三姑娘?」沭策突覺懷中的人兒氣息好像愈來愈不穩,他不解地低下頭來。
蘇默緊閉著眼,逐漸輕喘了起來,才不過半會兒工夫,她的情況就劇烈地急轉直下,變得更加喘不上氣來。
他被嚇得不輕,「你是怎了?」
她說不出話,吸不著氣的喉際發出嘶嘶駭人的響音,捉住他衣襟的指尖用力得都泛白了,這嚇得沐策連忙抱著她急奔回馬車停放處,將她抱進車裡放下後,心焦地直拍撫著她的背脊。
「是哮喘嗎?」他片刻也不停頓地問著,「車上有沒有藥?或者藥在你身上?還是花叔他們有帶著?」
「三姑娘,我們——」
去了藥鋪視察完畢的花叔與花嬸,因放心不下蘇默,故臨時改變了主意,街也沒逛地就打算先回車上等她,豈料,當花嬸一手撩開車簾後,見著的,即是蘇默面無血色的難受模樣。
「小姐!」花叔臉上隨即風雲變色,急忙掏出繫在腰上的藥袋,從裡頭的藥瓶中倒出幾顆藥丸。
「沐沐,你快去倒碗溫水來!」花嬸在吩咐完後,立即掏出不離身的金針小盒,捏起金針一連在她身上紮了好幾針。
也跟著擠進車廂的花叔,邊掐著她手中的穴脈,邊哄著緊閉著眼簾不肯睜開的她。
「小姐,你冷靜些,先把眼張開,這兒沒外人的,你別怕。」
「花嬸。」跑去附近商家討來了碗溫水後,沭策擔心地站在車門邊,看著花嬸將自製的藥丸塞進蘇默的嘴裡,再逼她一口口喝下大半碗水。
「你坐進去,咱們這就回家。」花叔跳下狹小的車廂,在沐策的肩上重重一按後,即跑到馬車前頭去。
座下的車輪飛快地轉動,搖搖晃晃的車廂中,花嬸扶著倚在她身上的蘇默,邊拍她順著氣邊在她耳邊不斷重複。
「沒事沒事,緩些來,慢慢吸氣……」
沐策眼中盛著疑惑,「她……」都過這麼久了,怎也不見她睜開眼睛?
花嬸歎口氣,「不要緊。」
或許是因氣力耗盡的緣故,累極的蘇默身子軟軟的,在車中怎麼也坐不住,不忍看她因路況顛簸感到難受,沐策小心地將她摟在懷裡抱緊,一路無言地盯著懷中她那蒼白的臉龐,以及覆蓋住了一雙明眸,猶如兩隻黑蝶的長睫。
載著心焦人們返家的馬車,在來到了桃花山山腳下時忽地停住了,正當車內的人感到疑惑時,前頭傳來了獵戶雲武的聲音。
「花大叔,我也正巧要上山,麻煩捎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