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服裝設計之後,她又找到另一樣令她著迷、渴望投入的事物--
那個叫聶鳴鋒的男人所創造的舞台。
即使資料上寫得清楚明白,一時間,她仍無法將他跟那深深吸引自己的白衣舞者產生連貫,因為他跟自己原先的想像,實在是……有段差距。
短短一次會晤,起先,他很不客氣;後來,他給她的感覺是自我、率性,卻有雙炯炯有神、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那樣的人面前虛張聲勢並非易事,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辦到了,更不敢相信他願給自己機會一試身手。
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她伸手按鈴,沒多久,門開了。
「進來吧。」門後,男人朝她勾勾手指,在她入內後帶上了門。「先到會客室等我。」撂下這指示,轉身逕自回到他的辦公室。
她走入會客室內,拉開椅子坐下,等待使她又緊張起來,如坐針氈。
所幸沒有久等,他很快便來了,在她對面落座,將手上的卷宗遞給她。「這是我們舞團去年公演的舞作<星光>的資料,包括排練時拍的DVD影片,還有當初我給服裝設計師的設計概念,你帶回去看,畫張服裝設計圖給我。」
啊,太好了!聽到是回家作業,不可否認,她悄悄鬆了口氣,打開卷宗正自翻閱,聽到他問:「給你一星期時間……只怕不夠?」
她抬起頭,見他一手支著下巴,視線對著自己,像在目測她有多少斤兩。她嘴唇微抿,總覺得這人有點看不起自己,揚起下巴說:「綽綽有餘。」
「好極了。」他起身道:「那你可以回家立刻開始了。」
這樣就結束了?出乎意料,她微微一愣。
「對了。」像是想到什麼,他從桌上撕了張便條紙,在上面寫下一串號碼交給她。「這是我辦公室的私人專線,有問題可以打給我。」
她道謝接過,告辭離去。走在路上,想到他方纔的姿態,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輕哼一聲,將手中那張紙揉成一團,隨手往口袋裡一塞。
恐怕要讓他失望了,因為她才不會跟他求救呢。
***
有這樣一個地方,所有幻想能成真,沒有觀念束縛,沒有社會枷鎖,只有不分晝夜的奇情冒險,時刻充滿驚喜,歡樂得讓你忘了長大,只要你還有嚮往,就能看見,那遙遠夜空中,右邊第二顆星的星光……
「夢幻島啊……」坐在桌前研讀《星光》的文宣,她喃喃自語。
這部舞作,帶點戲劇性,引用小飛俠彼得·潘的故事為典故——以右邊第二顆星作指標,就能到達夢幻島。舞意由壓抑、猶疑、掙脫到解放,一系列起承轉合,描繪的是快被這個時代壓迫遺忘、追求夢想的力量。
嗯,咬著充當晚餐的火腿麵包,她笑著想,她喜歡這個主題。
將排練的影片取出播放,配合著設計概念看了一遍,她立刻進行構思。星光啊,象徵夢想和希望,那麼該用明亮溫暖的色澤,最好是燦爛奪目的……
課業之餘、工作閒暇,她分秒必爭,日思夜想,不時取出素描本塗改。
「聶先生,我是丁薇霓。設計圖我已經完成了,什麼時候拿給你比較方便?」致電詢問他時,才是第五天下午,比時限還早了幾天。
「你可以現在立刻過來。」他爽快道。
她掛斷電話,帶了作品前往。來到門前,躍躍欲試的心又變得緊張。
她已盡己所能,但那個男人肯定不好取悅,她能夠勝任嗎?
不由得再次看向那塊帶有魔力的招牌,緊繃的情緒才緩緩放鬆下來。
不怕,這次設計比預想中順利,成品甚至超出她的既有水準,相信能讓他刮目相看。
「這塊招牌到底有什麼玄機,你能不能偷偷告訴我啊?」身後傳來聲音,她回過頭,見到第一次來訪時,幫自己開門的男子。
「呵呵,還記得我吧?」他笑指自己。「上次是我幫你開的門哪。」
「嗯……」她有點不自在,不習慣對不熟的人表現太熱絡。「我有事找聶先生。」
「那還等什麼,快進去吧,門沒有鎖。」他搶到她身邊,一拉門就開了,她才發現原來大門虛掩。「今天有排練,有興趣可以參觀唷。」
她有點好奇地探頭,見到有幾人在鏡前做暖身運動,其中一人朝他們揮手。「小虎,你今天怎麼遲到?咦,你旁邊的是誰?」
急著辦正事,她朝他們匆匆一頷首,快步走到團長辦公室前,顧不得唐突地敲了敲門,揚聲道:「聶先生,我是丁薇霓,我拿設計圖來了。」
幸好房內很快傳出回音,還是那句:「先到會客室等我。」
轉過身,看到好幾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在廊口打量自己,她抿了抿唇,不喜歡夾在一群陌生人當中自我介紹,於是三步並兩步進入會客室內,把自己隔絕。
「呼……」吁了口氣,她在椅上坐下,沒等多久,房門被推開,入房的男人還是那樣,一臉從容不迫,像是絲毫不為她的提前完成感到訝異。
「這是我的設計圖,請過目。」不囉嗦,她直接將作品呈上。
在他審視時,她雖面色鎮定,實則屏息以待,想從他表情上窺得端倪,他卻始終面無波動,過了十秒左右,她終於看到那張嘴開啟,說出一句話——
「完全不行。」
……咦?那瞬間,她腦海一片空白,以為是天外之音。「什麼?」
「這是一件名叫《星光》的服裝設計,而不是舞作《星光》的舞服。」他將她的設計圖往桌上一放,不再看一眼。
她面色一凜。「什麼意思?」
「應該是我問你什麼意思才對吧?」他雙手環胸,表情嚴酷,冷硬如石。「這麼華麗耀眼的服飾,本身就像星光,那麼作品的重心、所需追求的星光該是什麼?我還以為你完全理解我表達的設計概念,清楚該怎麼著手,所以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沒想到你會交出這種東西來……老實說,這根本不及格。」
什、什麼……她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喉頭艱澀難言,身軀緊繃,桌下雙手緊握成拳,感覺像是有人將她的作品當面撕爛那樣受辱。
彷彿對自己造成的衝擊一無所覺,他支著下巴看向她,目光銳利,語氣冷淡:「看來我對你寄予的期望還是太高了點,是嗎?丁小姐。」
她氣得臉色煞白,霍地起身,忍無可忍,抓起隨身背包奪門而出。
一出房門,赫然發現那個叫小虎的男人竟靠在門外偷聽,她像被人甩了一耳光,臉上一陣熱辣辣的,只希望聶鳴鋒別在這時出來,不然她會更羞憤。
「呃噫,對、對不起……」被逮個正著,小虎尷尬又惶恐。
她緊咬著唇,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門口。
小虎跟在她身後,總覺得有義務說些什麼作為彌補。「這個……你千萬不要難過,團長這人就是這樣啦,一講到他的舞台就變得不近人情,活像在保護戀人一樣。你知道私底下我們都怎麼稱呼他嗎?惡魔團長,冷酷無情的惡魔啊。」
沒錯沒錯,說著說著,他還真有點同仇敵愾起來。「也不曉得他幹嘛這麼苛刻,明明我們只是個小小舞團,他還囉哩囉嗦,啥都不肯遷就——」
「你為什麼要這樣低估自己的舞團?」原本在穿鞋的她驀地回頭問道。
「唉,也不是低估啦,只是自知能力有限嘛。」他笑著擺擺手。
她瞪著他,不知為何,忽然感到非常、非常生氣,那程度甚至凌駕方纔所受的那頓氣,她冷冷道:「如果你真的覺得這裡只是個小團,所以凡事得過且過,那我真替你們求好心切的團長、以及被你們的舞蹈感動的自己感到悲哀。」
呆望她踩著憤怒的響步離去,小虎錯愕地張大嘴,直到大門關上才回神。
什、什麼跟什麼……他是好心在安慰她耶!
厚,這女人的臭脾氣跟團長有得拚。這兩人是不可能合作的啦!
第2章(1)
真是氣死人了!
當天晚上,丁薇霓在床上翻來覆去,氣悶到難以成眠。從沒這樣難堪過,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去欣賞一個如此刻薄的人。
她又不是沒用心,他就不能有點體恤?她的經驗還不夠,又從未接觸舞台服裝設計的相關課程,能力當然不比專業;也許她的設計是有改進的餘地,但她還是學生啊,她要上學又要打工,沒那麼多精力精雕細琢……
想著想著,她先是氣他,然後是氣自己。
像這樣自我定位的她,太沒價值了!她就是那樣著迷於他的舞台,如果不能幫它增值,她的理想又算什麼?
可惡!為什麼像他那種人,竟能創造出那麼令人心蕩神馳的舞台?閉上眼,彷彿再次目睹那場追逐,黑與白,大膽強烈的對比,單薄的雙色,以及無法靠色彩加強視覺上的張力,舞蹈勢必得更精妙、更多變、更吸引人,他也確實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