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鳴鋒不答,只對他展露一個和氣的笑容。「麻煩你,去把鏡子擦到發亮為止,一個污點都不要有,OK?」語氣異常溫和,卻使小虎心裡毛毛的。
「OK、OK、超OK啊,呵呵呵……」他乾笑著點頭,領命幹活去。
聶鳴鋒推門入內,當然不忘帶上門,免得方便有人偷窺。
在她對面坐下,他打量她年輕的相貌,開口道:「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是大學生吧?」這是他當初一口回絕她的原因之一。
沒錯,服裝系四年級生。她挺直腰桿,表情嚴肅,要自己表現得自信得體。「但是,我有兩年以上的專業打版師經驗。」
哦?「你應該是工讀生吧?」
她幾不可察地一僵,放在大腿上的拳頭緊了緊,鎮定地說:「我的工作時數或許不比正職人員,工作能力卻絕對不輸。」
他看著她說話時的神情,嘴角向上一牽。不錯,她年輕雖輕,表現倒滿沉著。「本團並沒有對外征招服裝設計師,為什麼你會認為自己有機會?」
「我聽說貴團沒有固定合作的服裝設計師。」
的確。「因為我還沒遇到想要固定合作的對象。」
「那麼,」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我或許會成為那個人。」
他挑高一邊眉,對她有了番看法:雖是初生之犢,倒也算有膽識。
「聶先生,」她傾身向前,神情再認真不過。「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你的舞台設計服裝……即使只是實習也好。」
他又是一挑眉。「為什麼說是我的舞台?」
「因為你是這個團的團長、藝術總監兼舞者。」
「唔……是可以這麼說。」他眼中浮起笑意,看來她打聽得頗為詳盡哪。「我的確可以全權決定聘用一個學生,但前提是--這人至少得有點水準。」
「我想,我可以讓你滿意。」機會來了,她伸手將一直擱置在桌面的作品集推到他面前,面不改色,心臟卻怦怦狂跳,手心泌汗,口乾舌燥。
他垂眸翻閱起來。作品集製作精美,看得出煞費心思,裡頭有各色作品,也有不少獲得獎項,看得出她是個傑出的學生,只不過……
「老實說,我不喜歡從作品集下定論,太死板了,尤其當這本作品集裡沒有任何關於舞台服裝設計的東西,參考價值等於零。」啪一聲,他意興闌珊地合上封面。「舞台服裝設計跟一般服裝設計是兩碼子事。」
什麼……這就是他的結論嗎?她睜圓眼,下顎緊繃。不不,還不到無措的時候,她強自鎮定。「如果有需要,我願意接受測試。」
他停頓一會兒,最後說:「告訴我你找上輕風舞團的動機。」
「我……看過你們最近的一場公演,《逢魔》。」那悸動彷彿仍留存骨血當中,她嗓音因而變得有點低啞。「非常心折。」
她眼裡的熾熱使他心中一動,卻沒因此對她放鬆。「那說說看,除此之外,你還看過哪些舞團、哪幾出現代舞作品?」
她呼吸一窒。該死,她太大意了!居然忘了為這問題作惡補……她咬咬牙,幾乎要落下冷汗,只能硬著頭皮說:「沒有。」
「哦?」劍眉一軒,他抱臂看她,一臉玩味。「看來在此之前,你對現代舞並不熱中吧。那當時為什麼會來看我們的公演?」
「我發現家裡有《逢魔》的過期門票,又正好看到雜誌採訪,知道你們要再次為《逢魔》舉辦公演,一時興起就去看了。」沒想到會讓她驚為天人。
他對上那雙始終不見畏縮的眼睛,嘴角微揚。「明早十一點,來這找我。」
咦?他的意思是……她心臟猛地一跳,一時不敢過於樂觀。
他自椅上起身,在她微怔的目光下離開;剛踏出房門,又探回頭說:「對了,你平時要上課吧,這個時間可以嗎?」
她這才欣然站起。「可以。」不可以她也會讓它變成可以!
「那就明天見。」
***
第1章(2)
不速之客離開後,聶鳴鋒回到房內,坐在桌邊,靠在桌面的雙手拱成塔形,將下巴靠在指尖上,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想不到他竟真的應允給她機會,多不像他的作風,連他自己都有點意外。
是看好她的潛力嗎?不,潛力她是有,但他不至於為此輕易打破原則。
那個中理由不為人知。他認識她,雖只限於單方面。
事實上,他們曾打過照面,在他的故友--即是她哥哥的告別式上;只是,那時她從頭到尾低著頭,沒對任何人留心。
他跟她哥哥當了一年多的室友,不過他們幾乎從一開始就打成一片;那個如陽光般開朗耀眼的大男孩,任誰都無法不與其成為朋友。另一個室友阿傑起的頭,他們從此用太陽神的名字,戲稱他「阿波羅」……
「唉。」憶及過往,他歎氣,彎腰拉開抽屜,在雜物中翻找半天,撈出一張被壓皺的照片,當中是張十幾歲的秀麗臉孔,赫然就是方才登門造訪的女子。
熟識阿波羅的人都曉得他有個妹妹,有一次,阿波羅在桌邊整理皮夾,他經過時,瞥見這張照片放在桌面,挑眉笑問:「女朋友?」
「哈哈,是我妹啦!」阿波羅朗笑答道。
因為阿波羅對她的寶貝眾所皆知,所以阿傑老愛取笑他有戀妹情結。
那張照片被阿波羅藏在皮夾的夾層裡,不幸的是,有天還是被阿傑發現,他當場驚叫:「老天!原來你妹這麼正點,怎麼不早跟我說!」
那陣子,風流成性的阿傑不時纏著阿波羅,要他幫忙介紹認識,卻始終沒能得逞,於是阿傑只好成天興歎:「唉唉,我那無緣的阿緹米絲啊……」
「你在說什麼?」第一次聽到時,他啞然失笑。
「希臘神話裡,天神宙斯的女兒阿波羅的妹妹,月亮女神阿緹米絲啊。」原來又隨便幫人取了代號。
那天,阿波羅出門去接妹妹,他見到阿傑坐在桌邊,手持這張照片觀賞,詫異之餘,立刻猜到--「你偷來的?」
「靠,你是貓啊!在背後都不出聲,嚇我一跳。」阿傑拍拍胸口,隨即揮揮那張照片,壞心地笑。「別拆穿我,等阿波羅發現,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這愛惡作劇的臭小子。他夾手搶過,沒好氣道:「沒收。」
「喂,你要幹嘛」阿傑大叫。
「還能幹嘛?」他笑著作勢踢他一腳。「當然是等他回來還給他。」
然而他沒再回來。回來的,是他車禍身亡的噩耗。
她說,發現家裡有過期的門票,正是自己當年的贈票。
「帶你妹一起來看吧。」那時,他一送就送了兩張。
「哇,謝了。」阿波羅眼睛一亮,興奮道:「對了,順便介紹你們認識如何?」
「別告訴我你別有居心。」他雙手環胸,好笑道:「你妹還沒成年吧?」
「對喔。」這傻瓜還真給忘了,一臉受打擊,那滑稽模樣似還歷歷在目……
不知不覺,距他去世,也快三年了吧?聶鳴鋒又歎口氣,陷入少有的感傷中。
在那之後,他與阿傑相繼退租,阿傑跑到國外求發展,極少聯絡;他的生活週遭不再有人知道這事,要不是她突然出現,他甚至不會記起。
她不認識他,他卻聽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他沒打算與她結識,她卻找上門來。這會是好友冥冥中的安排嗎?如果是,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無論如何,基於舊日情誼,他決定破例給她這個機會。
她的確資淺了點,但不要緊,他相信她的熱情可以彌補這個缺陷。打造一個舞台,最需要的就是熱情,而一個人有沒有熱情,是可以從眼神裡看出來的……這一點,她絕不成問題。
她的眼神……他閉目回想;那張臉上,有雙大而圓的杏眸,當中透露著固執,一張小巧的櫻唇,薄抿著倔強。
嘿……他不由得微微笑了,因為她竟跟自己想像中一模一樣。
都怪阿傑以前老是阿緹米絲、阿緹米絲的叫,之前聽她報上名字,他才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在此之前,他聽說過她的本名嗎?嗯……他細搜回憶,想起來了,是曾有那麼一次,就在他初次見到這張照片的當下。
透過照片,彷彿還能見到好友將其高舉他眼前,笑容可掬地說:「偷偷告訴你吧,她有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名字。」
凝睇相中容顏,他不覺低喃出那三個字:「丁薇霓。」
***
丁薇霓又一次站在那塊招牌之下。
白底黑字,在這凡事務求鋪張的時代,很難想像還有人會用這種招牌。
寥寥幾個墨濃書法字體,好似樸質無華,卻蘊藏最原始的力量,龍飛鳳舞,暢快淋漓,一如他的舞藝。更神奇的是,光站在這看著它,就能使她心情沉澱,不再緊張。
是的,一直以來她都非常緊張,不是對自己的才能缺乏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說到底,自己只是個尚待磨練、經驗單薄的菜鳥;她當然知道貿然前來請求加入是多自不量力的行為,卻無法不做些什麼來紓解自己的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