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酒錢我就翻臉,你說我替你結了幾次酒帳?」她一筆一筆記著,絕不容他抵賴。
「玉姊姊,別生氣,道士爺爺知道他錯了。」男孩軟糯的童音暖人心窩,養得有點肉的小手扯著玉掌櫃的衣袖。
「看到沒,連小孩子都知廉恥,你呀你,可不可恥,盡做壞榜樣。」二八年華的梁寒玉惡臉一換,笑盈盈的撫著身著小道士衣袍的男童臉蛋。「淵哥兒,玉姊姊不氣。」
被罵得很窩囊的老道士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往角落一蹲,先前仙風道骨的樣子不見了,就像個糟老頭,用他吃飯的傢伙——拂塵,撓著癢癢,表情近乎猥瑣。
「來,淵哥兒,這一份是你的,叫你娘幫你存著好娶老婆,別學某個一事無成的臭老頭,孤孤單單。」他無人送終,免不了要她為他收屍,又是虧本的生意。
半躺半坐的孫道明不屑的嗤了聲,老婆孩子是麻煩事,他不是要不到而是不想要,一人來去天地間多逍遙,無牽無掛少煩憂,有酒為友喜一生。
「我也有?」白玉淵七歲,喜得兩眼發亮。
梁寒玉笑著摸摸他的頭。「有做事就有工錢,你幫道士爺爺遞法器,撒紙錢也是很辛苦的,還有這一包是你娘的,她今天哭得很賣力,玉姊姊有加錢喲!給淵哥兒買糖吃。」
「嗯!我以後也會努力做事,謝謝玉姊姊。」拿著一大一小的荷包,淵哥兒一蹦一跳的走向不遠處的白衣女子。
莫綠綺也是可憐人,對外說是寡婦,實為夫家所棄,孩子的爹連孩子也不要了,怕多分一份財產。
莫綠綺曾是滿月樓的清倌,被個經商的商人看中而贖身為妾,可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會逛窯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幾年的恩愛後嫌人家人老色衰,移情別戀,一紙休書就讓曾經的愛妾下堂去。連視如掌中寶的兒子也一併掃地出門,只因新婦有喜了,是入門喜,男人的無情可見一斑。
而明眼人都知道,新的小妾入門不到兩個月卻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肯定是早就勾搭上,水嫩嫩的新人當然是極受寵愛,誰理舊人淚。
可憐的舊婦就因為擋了人家的路才被棄如敝屣,幾行嫌棄的話就休了,求救無門,誰教她出身賤籍。
帶著細軟的母子原本去投靠娘家兄嫂,誰知兄嫂不良騙光了莫綠綺僅剩的積蓄,還想把她往骯髒地賣,連同淵哥兒也要抵給喜變童的老爺當小廝,身心俱疲的母子倆連夜逃脫。
一名獨身女子帶個孩子能找什麼活來幹?兩人輾轉流落街頭,貧病無依,窩在你來棺材鋪前等死,盼著死時有口薄棺掩埋,不致死無葬身之地,幸好晚歸的梁寒玉收留了他們。
「小玉玉,你偏心。」唉!他的梨花白……酒蟲又犯了,真想喝口酒曖曖身。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睨。「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有誰的心長在正屮央,你若是戒了酒或是少喝點,我會考慮給你發餉。」
「無酒寒人心呀!你再跟銀子抱成團,一副死要錢的錢鬼模樣,小心沒人敢要你,日後嫁不出去當老閨女。」嘖!一個錢子打二十四個結,只許進、不許出,嗜財如命。
「不勞你老費心,等過了二十四歲再說也不遲,本姑娘有銀子,大不了買幾個悛俏小伙子來伺候,招婿上門。」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
在大禹皇朝,一般女子到了十六歲早就婚配了,有的還抱上娃了,可是梁寒玉不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腦子裡的觀念還停留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她不贊成女孩子家太早成親,更不認為女人要找個依靠,她有腦、有房、有銀子,哪過不了日子,男女感情要看緣分,媒人那張天花亂墜的嘴信不得。
「哎喲!二十四歲就老了,小玉玉成了老姑娘了,不成不成,人家四十來歲當太君,你可得爭氣點,別拖到我入土了還孤家寡人,淒涼呀!淒涼。」女子的人生要有個家才完整。
「老道士再廢話,信不信你到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都沾不到一滴酒?」
「信。」老道士打了個酒嗝,十分怨對心。
她滿意的一點頭,轉頭吩咐道:「姜福,把這袋銀子拿去分一分,叫來義、來柱、求財、鐵牛他們來領錢,要盯著他們點,別又拿去賭了……」
姜福是扛棺隊的領頭,他底下管了二十幾個負責扛棺的漢子,有時還會忙不過來,因為棺材鋪的生意太火紅了,一日抬好幾次棺是常有的事,人死不挑時辰呀!
「就來了,東家。」姜福喜孜孜的過來領錢。
梁寒玉是養雞、養鴨起家,當初她救了個落難少年獲贈一筆本金,她深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並未馬上蓋大宅,而是連賣了幾回雞蛋和養大的雞鴨,以及池塘裡的魚蝦和藕,這才裝作發了大財,趕在年前蓋了間氣派屋子。
東廂六間、西廂六間,加上正屋,還蓋了豬圈養豬、養羊等牲畜,雞捨擴充了三倍大。
當過化妝師的她知道死人的錢最好賺,因此她下定決心要開棺材鋪,棺材耐久放又沒眨值的問題,有比這更一本萬利的行業嗎?人人都用得著,不怕滯銷。
於是她八、九歲就盯著屋子後頭那座山,每隔個三、五天便上山一趟尋木,瞧見她屮意的樹木便做好記號,一等農閒時便讓她的哥哥們去砍樹,再順著水流一根一根運下山存放。
幾年過去,她買下五畝地堆放收集來的木頭,有扁柏、松木、烏木、鐵力木、酸枝木、核桃木和香樟、花梨木,她甚至找到了一大片生長紫檀的原始森林,棵棵高聳入雲。
後來更有意外之喜,她往更深的山裡走,有頂級難尋的木料,香楠,水楠還在其次,她花了幾十兩讓人拉了一棵金絲楠木出來,那足夠做七、八口金漆紅棺了。
「李嫂子,我餓了,快讓夏婆子給我弄點熱食,香草、春滿備水,你家姑娘要泡泡香湯……」
梁寒玉的棺材鋪隔壁是她的葬儀社,兩間鋪子連在一起,中間有道通行的拱門,鋪子後是二進的院子,她和幾個下人便住在裡頭,莫綠綺母子倆則另住一處,同樣是她的資產。
從剛穿過來的五歲小女娃到如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梁寒玉花了十一年為自己找了一份溫飽的行當,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受人白眼、差點餓死的鬼娃,而是人見人尊敬的玉掌櫃,銀錢賺滿缽的讓她作夢都會笑醒。
「姑娘,別在浴桶裡睡著了,水涼了,起來絞乾濕發,濕著頭髮上床對身子不好……」
香草十七、春滿十五,都是簽了死契的丫頭,一輩子要賣給梁寒玉,她們是被自家人給賣了,一是為父親還賭債,一是兄長要娶妻無錢,兩人是爹娘口中的賠錢貨。
「別吵,我好睏。」她快累死了,連著幾場喪事辦下來,她眼也花了,頭也疼了,腰酸背痛。
為喪家辦事不能坐著,整日站著,接待賓客,笑要笑得哀淒,欲淚微哽,不可讓人覺得輕浮,是個勞心勞力的活。
「姑娘,絞乾了發就能睡了,奴婢為你著衣。」香草和春滿細心的將自家姑娘扶出浴桶,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慵懶樣,以及潔白如玉的無瑕肌膚,連身為女子的她們也看傻了,只覺姑娘是她們看過最美的玉人兒。
「麻煩,人為什麼要穿衣。」裸睡多好,肌膚透氣多健康。
見她一副小兒無賴狀,兩個丫頭都笑了。
「睡了,睡了,沒事不要來吵我,有事燒香。」一碰到曬過日頭的軟被,梁寒玉全身的骨頭都鬆了。
第3章(2)
一天又過去了。
陷入沉睡中的她嘴角微揚,夢見四周下起黃金雨,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金珠,她赤著腳大喊全是她的。
只是,有人騎了一匹大黑馬過來,遠遠看去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逆著光她看不清長相,那人伸出手想搶她的黃金,她往後一退,馬上的人傾前,一張俊美的容貌赫然一現。
喝!變成青年了,是阿湛。
「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一口棺,上好的金絲楠木,快把門打開……」
三更半夜,你來棺材鋪前傳來近乎要拆門的拍門聲,敲擊的力道又重又沉,簡直是用了吃奶的氣力,讓人在睡夢中驚醒,以為遭賊了或是走水了,從床榻上彈起。
附近十幾間商舖的人家都被吵醒了,狗吠聲不斷,同時夾雜著惱怒的咒罵,怪拍門者擾人清夢。
「別敲了,別敲了,老婆子給你開門……哪有這時候上門,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李嫂子剛取下門閂,門板就被人從外頂開,闖進七、八名身著軍服的大漢。
她暗啐,真是一群沒規矩的兵匪。
「誰是當家主事的,給我一口棺,我馬上就要。」為首的男人一臉胡碴,神情樵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