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什麼催,叫魂呀!人要是死透了,棺材早晚都得躺,好歹讓我們東家準備準備……」真是的,急著投胎不成。
「把你們鋪子最好的棺材拿出來,我們有急用,一刻也耽擱不了。」他們得快馬加鞭回京繳旨。
「怎麼拿,一口棺有多重,你看我老婆子拿得動嗎?當是拎塊豆腐那麼簡單呀!」
「你……」男子染血的盔甲閃著駭人的森寒。
「誰來了,李嫂子,有客來到要奉茶,不可怠慢,顧客至上。」家裡死了人嘛!哪個不悲傷。
白玉珠子編成的垂簾被一隻玉雪素手掀起,裊娜的身影由內室走出,一身素白的衣裙襯著芙蓉似的嬌研小臉,令一群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看得兩眼都直了,差點忘了所為何事。
「是的,姑娘。」李嫂子下去準備茶水。
梁寒玉笑盈盈的撫了撫微亂的發,看向塊頭是自己幾倍大的男人,面無懼色的輕啟染朱櫻唇。
「你們要買棺是吧!」
聽著甜柔的嗓音,如夢初醒的幾人不自覺的放低嗓音,靦眺的搓手。「是的,要一口棺。」
「大小尺寸呢?要什麼木料,幾時要,要送哪裡,是上朱漆還是桐漆,是否刻福雕壽,要不要蓮花幛,需要幫忙設靈堂嗎?有人手佈置……」喪禮的籌備十分繁複,件件是規矩,沒辦過的人肯定手忙腳亂。
被她連珠炮的專業術語繞暈了頭,幾個大男人沒了頭緒,滿面胡碴的男人指著他左手邊第三個軍士,沒深思的說:「給他躺的就可以,以他的身形弄口棺來,要快,我們沒時間等。」
「什麼給我躺,要躺也是你先躺,我還沒死。」這傢伙會不會說話,真是觸霉頭,他還沒娶老婆呢!怎能英年早逝。
「比方嘛!你計較什麼,真要讓你躺你躺得起嗎?」出大事了還在計較,盡找麻煩。
被充當「尺寸」的男人咕噥了兩句。
「這位軍爺,你還沒說你要什麼木料的棺木,我們這裡應有盡有,只要你等得起。」梁寒玉依然笑咪咪。
什麼叫他等得起,咒他早死嗎?他心裡犯嘀咕。「最好的金絲楠木,漆紅,不要其它花紋。」
梁寒玉一聽,新月般彎眉微微上揚。「軍爺,棺木是不能亂用的,有分等級,非郡王以上的貴族或一品官員不得用金絲楠木,香樟和紫檀也不錯,大氣宏偉,相思木最堅硬……」
「不,就要金絲楠木。」不是金絲楠木配不起一代戰神。
她頓了一下,笑容如煦。「想必這位貴人位極人臣,死後哀榮,若是你們堅持,我們鋪子也不好不賣,金絲楠木漆紅棺確是有一具,你們若是趕得急就請付錢買定,隨後我讓人送到府上。」
「多少?」
「一萬兩。」
「什……什麼,你剛說多少兩銀子?」他聽錯了吧!
「不是銀子。」
男人鬆了口氣,伸出探入懷中取出幾張縐巴巴的銀票。
「是黃金,黃金萬兩。」沒這個價她還真賣不出手,金絲楠木之所以會開出如此天價是因它稀少。
「你、你怎麼不去搶,一口棺材也敢賣價一萬兩黃金?!」把他賣了也沒那麼多錢,他拚死拚活打仗也只攢下幾千兩。
「軍爺別嚇著了小女子,小女子膽小吶!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誠信,童叟無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其它鋪子打聽打聽,金絲楠木棺就是這個價,我沒壞了行規抬價。」買賣不成仁義在,她不會為了賺一次小錢而打壞招牌。
「不能通融嗎?」一名面容清雅的軍爺語氣溫和,有商有量的給人相當的好感。
梁寒玉神色嚴謹的搖頭。「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我不能私下破壞,金絲楠木本來就價格昂貴,上等的萬兩黃金一具,次一點的也要七、八千兩黃金,沒半點講價餘地。
「要不,你們換具便宜的,看你們如此焦急,我打個折扣,兩千兩銀一口黃梨木棺,我附贈一床哀帛。」墊在棺材底的黃帛,讓亡者容顏更顯莊嚴,膚色如常,未見死白。
「若是需要其它的服務,隔壁那間鋪子也是我開的,負責佈置靈堂,洗屍、換衣、入殮、上妝、鮮花素果一應俱全,就連往生錢也有專人為你燒。」
服務是指幫忙的意思吧!只不過要花銀子。滿臉胡碴的大漢和開口講價的清雅男孓交換眼神後,拿出一樣東西,「可以先用這個抵嗎?這是戰國將軍府的信物。」
「戰國將軍府……」梁寒玉面色一變,嘴邊客套的笑意隱去。「你是說要用到金絲楠木棺的是將軍府的人?」
「是我們的少將軍戰鐵衣,他被人一箭穿心……」他話沒說完,同行的軍士中隱隱傳出抽泣聲。
梁寒玉不禁欷噓,居然是大禹皇朝的傳奇人物,戰無不克,從無敗績的鬼將軍即使是只關心生財大計的梁寒玉也聽過這少年名將的赫赫名聲,聽說戰鐵衣十來歲就上戰場打仗,帶兵數千一舉擊潰敵軍兩萬八千名,一戰成名,成了大禹史冊最年輕的將領,威震八方。
因為他上陣的狠勁有如來自黃泉的猛鬼,一刀便割下一顆頭顱,所到之處屍迭成山,為其狠厲所懾的敵方給他一個名號——鬼將軍。
一個比鬼還詭魅的男人,出兵用計如鬼般高深莫測。
「我們是中了暗算,軍隊中出了內奸……」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是自己人起了反心,被敵人的珠寶、美人給收買了,重傷的少將軍在路上沒了氣息,才想買口棺來安置。
「閉嘴,侯千戶,你說太多了。」清雅的男子狄北鴻以粗啞的聲音阻止同僚洩露更多的軍情。
戰國將軍府呀!那可是一樁好買賣……梁寒玉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血紅令牌,心底有了盤算。「先付個定金吧!你們身上有多少銀子就給本店多少,不夠的落個手印,過兩天我讓夥計上京去收尾款,你們看可好。」
幾個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同意了這個法子。
「好。」
「因為這會兒太晚了,我店裡的夥計還沒上工,既然軍爺們急著用,就勞你們挪挪腳,那口棺在最後頭,得你們自個兒抬出來。」他們有七、八個剛剛好,那口棺重得很。
「不用,我們直接把人放入棺木裡,連人帶棺搬上馬車。」省事省力,兩不耽誤。
「什麼,你們還把人帶來了?」天哪!他們到底有多急,不是尋個地方停靈,而是帶著死人走。
在梁寒玉的驚呼聲中,動作神速的眾人已由四馬拉曳的黑漆馬車中抬下一具全身染血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頓時佈滿一室,全身癱軟的年輕男子雙眼緊閉,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不斷由胸口的傷處沁出,削斷箭身的箭頭仍深深刺在胸口。
「快把少將軍放入棺木裡,我們連夜趕回京城,向皇上和將軍府報喪……」
「等一下,本店的金絲楠木棺不賣了。」
聞言,眾將士怒目相視。
「我不能把棺材賣給沒死的人,那太損陰德了,而且那口金絲楠木棺太昂貴了,一旦沾了人血就不能轉賣他人,那是犯忌諱的……」真可惜,本來以為可以大賺一筆。
「等等,你說少將軍沒死?」怎麼可能,明明斷了氣。
梁寒玉沒好氣的指著地上一灘暈開的血。「死人是不會流血的,因為心跳停了,他還沒死透,一息尚存。」
「可是他沒有一絲氣息……」
她低下頭察看了幾眼,伸手往頸側一按,診出微弱的脈動。「他只是閉氣了,大概胸腔內肺積血太多,壓迫到他的肺臟。」他的狀況很危急、非常危急,命在旦夕。
「你能救?」眾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梁寒玉略帶猶豫。「去找明華寺的普惠大師,要快,不然真來不及了。」
「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那不是聞名天下的高僧?!
「我能幫你們拖一時,哪個腳程快的往城西去,你們的將軍不能移動,他撐不到。」唉!為什麼她會攤上這樁倒霉事,她開的是棺材鋪子不是醫館。
正當她這麼想時,正堂的一角發出低低的笑聲,一截絳紅色錦袍先出,繼而是盤腿而坐的老人飄浮在半空中,他穿得相當得體,但發未束,顯得凌亂,左耳有刀砍過的痕跡。
見鬼如見財,她又要發了嗎?
老鬼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面色慘白的少將軍臉上,明白他意思的梁寒玉一咬牙,取下發間的銀簪朝滿臉血污的將軍大人腋下插入,再一抽,鮮血噴了出來。
她默念著:見義勇為,救人如救火,她做的是對的。
但是老人又無聲的笑了,因為她心裡其實想的是: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想要銀子滿天飛就要放大膽,就撈這一回。
「咳!咳!」
一口血從原本氣息全無的戰鐵衣口中湧出,他咳了兩聲,有了淺淺的呼氣。
「神了,真活了……」看呆了的千戶侯千雲喃喃自語,完全沒法相信只扎那麼一下,死人就會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