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出聲。「這是自然。」
她聞言,大鬆口氣,連日的心頭鬱結散了一大半。她又看向他,道:
「師父,你是皇帝老頭的弟弟,以後也會搞陪葬那一套嗎?」
他笑道:
「妳年紀比我還小,也不比我操勞擔心某人,我一定比妳早走。妳放心,我不搞陪葬那套的。」
她聞言,皺皺眉又鬆了口氣,又忍不住道:
「到那時,師父不會寂寞嗎?」
「若是我寂寞了,那妳就燒些人偶陪我吧。」
她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完全無法理解師父在提及人偶時這麼的自然。用人偶陪葬哪好啊,他卻說得這麼輕淡……
長孫勵見她終於不再盜汗了,便道:
「妳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了,身子就好了。」他把她放回床上,下了床,再替她蓋好被子,笑道:「現在妳可沒力捲成小毛蟲了。」
她抿抿嘴,想起自己最愛在師父床上捲成毛毛蟲。
「師父,我真的可以當師娘嗎?」她又問一次。
「嗯。」
小手從棉被伸出來。「擊掌為盟,師父要騙我就會變成胖豬公!」
他失笑,順著她意,跟她擊掌。
她看著自己的小手擊在他的大手掌上,有點抱怨:
「什麼時候,我的手才能跟師父比大?」
他哈哈一笑。「妳要長這麼大了,我可害怕了。」
「……師父,再渡一次氣好不好?我要有很多氣才能快快好!」雖然是這樣想著,但不知為何,她說到渡氣時還是臉紅了。
他站在床邊,先是一愣,而後溫柔地笑了。
「好啊。妳總是小了點,這氣要渡得太多次,妳會暈頭轉向的。」那語氣有點遺憾。
她還來不及挖掘這遺憾,就發現眼睛又被蒙住了。
咦!師父怎麼老愛蒙她眼?讓她看怎麼渡氣有什麼關係?難道裡頭有什麼秘密高招?真小氣!
她憤憤地,務必要偷學。
溫暖的唇壓在她的小嘴上,接著她的舌頭輕輕被碰觸了……她的目標就是成為第二個長孫勵,所以非常認真地學習。
可惜!她個小手小舌頭也很小,絕對不比師父大,鬥不過他!
她漸浙呼吸不穩,喘了起來。這個氣是不是灌了太多點?她努力倒灌叵去,維持平衡。師父,氣太多啦——
啪的一聲,她的眼睛還來不及見到光明,暖暖的棉被就完全覆住她的臉。
「好好睡覺。明天要是再沒好,我就揍妳屁股!」
「……」師父,你的被子蓋得太上面了,會悶死我的。
心裡這麼想,但還是沒有拉下被子,直到聽見門被掩上的聲音後,她才露出一雙水汪汪的鳳眼。
角落的人偶被師父帶出門了。她手指輕輕碰著嘴,再碰碰舌頭,這種渡氣功真神,還會麻麻呢。
她摸摸臉,熱呼呼地,但跟之前那種病得很難受的感覺不同,師父果然是她的貴人。
她難得乖乖躺好,讓棉被把自己包得緊緊,不讓自己再加重病情。這種乖巧的行為,對她而言簡直前所末見。
她要快些長大,跟師父一塊走,就不要面對那個臭老頭了。
「吱吱。」她又露出小老鼠的笑,只是這次,發出的笑聲有些虛弱,讓她又多喘幾口氣。
她想起姊姊——龐府裡只打過幾次照面的堂姊,如今已是她的乾姊。她喜歡欺壓龐府堂兄表弟,卻很少碰那些像娃娃的姊妹,雖然老爹跟師父都說姊姊是自願,甚至,其他表姊妹也羨慕姊姊能榮華一生,但她心裡總是對姊姊不起。
龐豹說她夠壞,但她想她還不夠壞,才會耿耿於懷。
人偶走人偶走,師父入夢來……她內心默念著,然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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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寢樓,長孫勵便停步不前,側耳傾聽。
天色已黑,會有誰來?
會來的只有他才是。他自皇宮隱遁趕回王府,留下親信侍衛,當做他還在宮中的假象,龐何在龐家人是標準的小霸王,哪來的人緣?
這細碎的腳步聲分明是個男子拖著重物而來……
長孫勵隱進黑暗裡,微地瞇眼,看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走進院裡。
還拖著等人高的人偶。
「哼,這會兒不嚇死你才怪!」那已有點虎背熊腰的少年低咒著。
黑沉沉的眼瞳抹過難掩的怒氣。
「同是龐家人,你不覺得過火了麼?」聲音冷極。
「誰?」龐豹受驚地東張西望,差點懷疑是自己抱來的人偶在說話了。
長孫勵自黑暗裡現身。他冷冷望著這少年,道:
「龐何重病,你身為龐家人,竟這般嚇他,還有兄弟之情麼?」
龐豹一見是恭親王,不由得大愣了下。他自龐老爹嘴裡得知龐何這小霸王拜隔壁親王為師,不知道是因為恭親王教龐何一身養生功夫見效了,還是恭親王真是那小子的貴人,龐何這兩年來身子是越發的好了。
他目光落在長孫勵稍嫌凌亂的皇族禮服,又看見地上那被打得稀巴爛的人偶,立即明白恭親王剛從龐何房裡出來。
這時候,恭親王該在皇宮裡啊!
難道就為了一個病發的徒弟,自皇宮裡趕來?龐豹不解,又暗罵那小霸王的狗屎運氣,竟能拜皇族為師!
但暗罵歸暗罵,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開始心虛了。他努力讓自己對上長孫勵那黑沉嚴厲的眼瞳,卻又下意識地迴避。不是說,這個恭親王脾氣甚好嗎?
這壓力,分明是出自這人的。
龐豹吞了吞口水,道:
「恭親王不知,龐何素來極壞……」
「再壞也不該這般嚇她。每人心中都有死結,你若將她嚇死,你對得起老太傅麼?」
「那就是他自己倒楣了!」龐豹脫口。「沒人瞧他順眼,他死了也活該,就當大伯伯沒這兒子吧!」
一股怒氣蔓延,長孫勵十指已成拳,向來溫潤如玉的面容已蒙上薄冰。
「那麼,你要本王賜死你麼?」
龐豹一嚇,雙腿有些發軟,但仗著平日的虎膽,不服問道:
「為什麼?」
「哼,本王要殺一個人,也用得著問什麼?龐家男丁除老太傅外,全是一些搬不上檯面胡作非為的小霸王!見本王不下跪,甚至出言頂撞,試圖謀害自家兄弟,好個龐家男兒啊!再過個幾年,只怕你們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了!」
龐豹聞言,心一跳,盤下真的虛弱了,不由得單腳跪在地上。他試著不結巴道:
「恭親王收龐何為徒,自然為他說話……這不公平……」
長孫勵來到他面前,冷眸俯看他,嘴角勾起冷笑:
「這世上哪來的公平?本王是皇族,而你不是,這就是不公平;本王要殺人,回頭請旨就說龐家男丁犯下滔天大禍,到時誰敢拿本王?這又是一個不公平!龐豹,我一向不理龐何跟你們的相處,她雖任性,卻也不會害死你,不曾藉本王之力害你,而你呢?」他清俊的面上已掩飾不住怒氣,一腳踹向龐豹。
龐豹不是不想避,而是避不了。他往後仰倒,壓垮了他帶來的人偶。
「無法無天要有個限度,龐府男丁都以為天下是龐家的天下嗎?還是,你以為龐家出了個龐寧嬪,從此你們就有了靠山?老太傅是怎麼教你們的?他是打算等你們這些孩子真正鬧出事,親自送你們上鍘嗎?」
「沒人敢這樣對我們……」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噹的一聲,束髮的金飾竟裂了開來,他披頭散髮,愣愣地看著地上那碎裂的金飾。
「你說,本王敢不敢呢?」
頭一遭,龐豹發現自己極有可能會死在這裡。如果他此刻死在這裡,天朝裡是不會有人替他申冤的。
因為恭親王可以隻手遮天,龐府絕對鬥不過的。忽然間,盛暑的風,令省悟的龐豹備感冷意。
「滾吧。」長孫勵冷冷地說:「不要讓本王再看見你。」
龐豹聞言,眼眸竟起薄霧,連忙狼狽地爬起來,就要往院外跑去。
「把人偶帶走。」
龐豹跌了一腳,才跌跌撞撞拖著人偶,奔出龐何院子。
那低垂的眼眸,仍有難以掩飾的火氣。
長孫勵負手站在那兒,就維持著那姿勢,任著夜風拂面,吹亂他的長髮,冷靜他的思緒。直到天方漸亮,他才來到那面高牆前。
他回頭看向那扇門。
「龐何……龐何……」那聲音無奈又溫軟,而後長歎一聲。
他平日修養甚好,不對平民百姓發怒,因為盛怒之中,容易使用自身的權勢結束一個人的性命,但這兩個月來,他卻一連兩次大怒。
一次是今晚,一次是皇上遇見龐何的那一日。
龐何沒看見,但他看見了皇上的神色。那樣的神色……那樣赤裸裸的慾望竟是對龐何的!
他一直以為,對龐何有寵有憐有喜歡,等她長大了娶她為妃,如師如父如兄,還有點男女之間情感的譜兒,那就夠了。
就這麼照顧著她,把她放在自己的眼下,省得他一日沒見她主動跑來,還會擔心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心思轉到其他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