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該回宮裡去了。」有一人的聲音傳來。
她想起這是雍親王的聲音。她曾隨師父見過雍親王,沒說過話,因為雍親王根本無意理會她這跟屁蟲。
「你可見過老太傅這孩子?」皇上忽問。
「見過。」雍親王道:「聽說是老太傅的幼子,皇弟曾在京師見過他一面,當時他在酒樓二樓拿著西瓜砸得街上路人重傷,最後教龐家人給逮了回去。」
「老太傅教出這種孩子?」
長孫勵自在笑道:
「正因如此,沒有人敢向龐府千金提親,有這小舅子可辛苦了。」
雍親王又道:「皇上該回宮了。」
「你抬起頭來,讓朕再看一眼。」
師父!
「莫非皇上有意行男事?」雍親王忽道:「天朝不禁男風,只是不能賜他官職,如果皇上喜歡,就跟老太傅說上……這也不行啊,男風不禁,但也不是能光耀門楣的好事,老太傅自父皇在世時,就是世人敬仰的天朝聖儒,如今他唯一的兒子成皇上的玩物,這傳出去,龐府沒有面子是必然,皇上也會留下不聖賢之名……」語下之意,似有幾分苦惱跟厭煩。
她瞪大眼。這雍親王,是在替她說話?
她瞥到長孫勵就站在她的身側,他的手指動了動,在她的視線裡慢慢握成拳。
她的手也跟著握成拳,使力壓在自己的胸腹上。
隨即,她嘔了一聲——
嘩啦嘩啦,早上吃的飯、午餐吃的飯,全部噴了出來。
今天是師父生辰,所以她吃得特別多,她把所有食物全吐出來,吐得不過癮連黃色膽汁全都噴了出來。
一定要吐到嚇死人為止!
師父受到波及不說,連那金黃色袍子的主人都被噴得靴子都是。
她看著那金黃色袍子連連後退了幾步,發出嫌惡的聲音。
「這孩子……」長孫勵皺眉,卻是連動也不動。
她抹了抹臉,弄得滿面穢物,在惡臭四溢的情況下,她抬起噁心的小臉,看向那個令人討厭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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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勵匆匆推門而入。
他的禮帽隨意擱在桌上,禮袍不及換下,便來到床邊。
「勤之……勤之,我知道妳睡覺老愛偷聽,張開妳的眼睛。」他聲音有些嚴厲,動作卻很輕柔。
他撩過衣袍,坐在床緣,小心地將她連著棉被抱進懷裡。
溫暖乾燥的掌心觸著她的額面,她迷迷糊糊地張眼,鳳眸頓時通紅——
「師父,我害死人了!」她小臉潮紅,大哭道:「我害死人了!」
「妳哪害死人了,妳不害自己就好了。」長孫勵撩過她汗濕的劉海,觸摸她冷熱不定的額面。
「姊姊被我害死了,接下來輪到我了——」她哭著說。
「胡說八道,妳堂姊還活著。倒是妳,我教妳的呼吸法妳都荒廢了麼?」
她抽噎著,呼息確實不穩。「師父……姊姊是不是要變成人偶了?」
「今天是妳堂姊冊封的大喜之日,妳在咒她麼?」他抹去她的眼淚鼻涕。滿面的通紅,氣若游絲……這副病奄奄的樣子,確實我見猶憐,沒有平常的囂張跋扈,他卻有些發惱。
「老皇帝不是快死了嗎?皇帝的老婆都要陪葬的……」小鳳眸又蓄滿了熱淚,哽咽著。
「皇上今年不過四十,哪這麼容易走?再者,龐寧嬪成為老太傅的乾女兒心甘情願入宮,無人脅迫她。妳以為,每一個人都像妳一樣嗎?」
「……那為什麼……人偶回來找我了?」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袍。
長孫勵一怔,反握住她的小小手。「哪裡來的人偶……」順著她虛弱的目光,往牆角看去。
先前急匆匆而來,根本沒有注意房內情況,現在才發現,牆角竟有被打得稀爛的人偶。
「……我用師父教的武功把它打爛了……」她低聲,把臉埋進他懷裡,不想再看見那個人偶。
長孫勵難得火怒。龐家那些粗魯的孩子是怎麼了?就算平日不和,也不該趁著龐何病榻,這樣子嚇她!
「師父,我爹呢?怎麼這次沒看見他跟娘在我床前說話?」
「妳爹還在宮裡呢,今天是龐寧嬪入宮大日,他一定要在場的。」
「那師父是老皇上的弟弟,為何就能來呢?」她喃喃地,有點疑惑地看著穿著宮中禮袍的師父。
他微微淺笑著,沒告訴她,他自皇宮裡隱遁,一路回到恭王府,第一次主動翻過龐府的那一面牆。
「原來師父比我爹還待我好啊……」她歎道。
他輕笑出聲:「妳這話,要是讓老太傅聽見,他不掩面痛哭才怪。」
她明明狂流著汗,手腳卻很冰冷,於是,他掀開棉被直接上床,讓她躺在他的懷裡,再以棉被包住二人。
她有點驚訝也有點反抗。「師父,很熱……」
「這是妳自找的。妳若病好了,自然用不著這麼熱。」他遮住她滾燙的眼眸。「妳再睡一睡,能多睡一會兒就多睡,我就在這裡,不必怕人偶再來找妳。」
「……師父,你不能教我練點穴功了,是不是?」她輕聲問著,連呼吸都是熱呼呼的。
他沉默不語。
紅咚咚的小嘴掩不住歎氣。「我也不是笨蛋,現在我成了小國舅,如果師父跟我成親,那不就是戳破那天的謊言嗎?騙皇上,是死罪的,對不?」
他還是沒有說話。
她放鬆力量,整個人靠在他懷裡。她有點疑惑,這次師父的心跳聲不大一樣,跟她平常挺像的,有點不穩。
「一輩子當個男孩,也沒有什麼不好。師父,你猜皇上會給你指婚誰呢?」她有點好奇,想著有哪些姑娘家很有可能被指婚給師父……
她聽龐豹說過,京師裡,有幾戶大臣的閨女琴棋書畫樣樣行,都有可能成為鄰居恭親王的對象,那時她躲在一旁偷笑,因為這個鄰居已經被她定下來了。
她畢竟還算是個孩子,雖十分喜歡長孫勵,但對情事終究還在似懂非懂的狀態下。
她只覺得很遺憾很遺憾,一想到以後多了師娘,大概就不能當師父的跟屁蟲了。
他上朝,她就去為非作歹;他在書房裡看書,她就讀著各國風俗民情;他教武功,她就汗流浹背去學;他睡覺,她就偶爾翻牆去嚇人……這幾年常做的事,以後這種事再也不能做了吧。
師娘不知道會不會陪師父出海?可不可以,等她死了再出海?
她忘了她才十二歲,但身邊的男子卻已過了二十,明白感情之事。
她這麼想的時候,竟有錯覺,師父覆在她眼上的掌心使了重力壓下來。
不是錯覺!「痛痛痛,師父師父,你太用力了……」小小的嘴巴遭人堵住了。
她一時傻呆。
嘴上的氣息是師父的,溫暖的觸感也該是師父的,連舌都……
她覺得渾身上下都冒出煙了。滋滋滋的……
那溫暖的唇舌離開後,又親了親她的小嘴。濕答答的,是師父的口水吧?
她小心地呼吸著,舔了舔唇,發現自己有些氣喘地說道:
「師父……你在做什麼?」那嘴竟又被親了一下。
「自然是渡氣給妳。」
這聲音有些低啞,跟他平日說話溫和大不相同。她喃道:「渡氣……原來有這法子啊……難怪我有些喘,師父,你渡氣渡太多了啦!」
師父的體溫是不是比她還高?也對,兩人窩在棉被裡,真的很熱。
過了一陣,她眼上的手掌才慢慢移開,她終於可以看到師父。她目光先是落在師父的紅唇上,心一跳,師父的唇色向來偏淡,現在卻是濕濕紅紅的……
是渡氣啊!她在心跳什麼?
她目光上移,對上長孫勵帶點褐色的黑眸。那黑眸平常溫溫的,給她很大的安全感,就連燒人偶時,也因為這雙眼睛,她覺得很安心。但此刻,師父的眼底有著薄薄的流光徘徊,第一次她覺得原來師父有一雙讓人發熱的眼睛。
猛然間,她的鼻子被彈了下,她回神。
「勤之記得我幾歲了麼?」
「過二十了。」
他替她擦著臉上的汗,啞聲說道:
「妳跟我的年紀,雖差七八,但妳畢竟還有七分孩子性,對感情一知半解。」那語氣似有惋歎。
她皺起眉。「才不是,我……」是真的很喜歡師父的!
他沉默一會兒,試探地問:
「勤之,妳等幾年,過幾年,我不動聲色請旨回封地,到那時,妳就跟我走,遠離皇城,這事是有點冒險,妳願意麼?」
「咦!」她脫口叫著:「師父,我還能當師娘嗎?」
她驚喜交加的表情全落在他眼裡。他嘴角微地上揚,道:
「我以為,妳要放棄了。」
「才不呢才不呢!」她精神了。「我聽龐豹說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更大,師父總不可能跟男的成親,皇帝老頭到時當然知道我是女的,這老頭真討厭!」
「是有點兒討厭。」他微笑附和。
「那可說定了!師父到時還是要教我點穴功的……不能教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