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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陳毓華

  「你想攆我出府嗎?」

  她不清楚百里雪朔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趕她走是最快速又簡單的法子了。

  他輕佻的用食指直搖。

  「我的方法也許更有效,你要不要聽?不想聽也不行,因為這是唯一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讓大家以後可以安靜過日子。」

  「我聽。」她能說不嗎?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好不好。

  她聽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促膝長談,也是最後一回。

  ☆☆☆☆☆☆☆☆☆☆  ☆☆☆☆☆☆☆☆☆☆

  「咄咄咄咄……小春,起來吃早膳了。」比公雞還要準時來喊人的木蘭用來敲門的是舀粥的大杓子。

  半晌沒人理會,他起了疑。

  平常這小丫頭好叫得很,從沒有什麼下床氣。

  眼看光禿禿的把柄又要往門板敲去——

  「木蘭哥,我起來了,你別敲了。」薄薄的木門內聽得見小春翻身下床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睡晚了,身體不舒服嗎?」木蘭不放心的問。

  「只是作了個夢。」

  話很短,到底是惡夢還是……春夢?

  天老爺,一想到那兩個字眼,木蘭毫不猶豫的用杓子朝自己的頭敲下去,推門出來的小春正好看見,她尖叫——

  「大哥,怎麼換你還沒醒過來嗎?」

  「我只是想瞧瞧杓子硬還是我的腦袋硬。」

  小春不知道自己要捧場的替木蘭拍手還是當作沒聽到。

  木蘭眼看自己的形象就要毀於一旦,只好乾笑兩聲隨便編了個蹩腳的藉口遁回廚房去。

  至於小春轉到房子後面去漱口抹臉,等兄妹倆再照面已是神清氣爽。

  兄妹倆的飯食大部份由木蘭掌廚,幾樣簡單飯食,跟尋常人家無異。

  一剛開始也不全這個樣的啦,小春習慣操作家務,煮食根本難不倒她,至於木蘭自己有間藥鋪子要忙,這些小事他哪曾放在心裡。

  可後來藥性起了作用,小春行動逐漸遲緩,一鍋飯經常從早煮到晌午,米心還沒熟透,鍋底焦黑,一屋子烏煙瘴氣。

  他回來常常只能看見全身烏黑而束手無策的小人兒。

  餓肚皮事小,他見不得像妹妹那樣的她一籌莫展。

  於是就發展成現今的樣子?

  「碗筷小春收。」

  這幾日玉作坊空前忙碌,用過早膳小春把洗滌的工作攬下來,好讓木蘭可以早點去開舖子打理生意。

  「好,那我到前頭去了。」木蘭也不矯飾,這一起身卻看見她腰帶上露出一節的玉珮。

  好眼孰一的東西……

  順著木蘭的眼光,她也知道大哥看見了什麼,小春大方的掏了出來攤在手心上。

  「你哪來這玩意?」

  「昨夜公子爺用來跟我換桔果小羊,我不肯,他硬是塞給我,我也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她據實以告。

  「他用價值連城的最上等白玉跟你換那隻羊?」木蘭呆滯的抬頭。

  「我會拿去還的。」這麼貴重的白脂玉她也在百里雪朔其他兩兄弟身上見過,雖然形狀樣子都不同,卻看得出來三塊玉是用同樣一塊玉石分割出來的。

  其中意義,不可言喻。

  「用條手絹包著,別讓人看了去。」他不忘叮嚀。這可是帶著半數百里家商店街在跑啊,要是被有心人瞧了去會出事的。

  「知道了。」小春也知道其中的嚴重性。

  木蘭並沒有走開,他想了想突然語重心長的問道:「小春,你對他一點都不好奇嗎?」

  「誰?」

  「朔官。」

  「公子爺他不是過兩天就回京師去了?我應該對他好奇什麼呢?」

  「他可是讓很多閨女芳心暗許的濁世公子喔,家世人才都無可挑剔,可是萬中選一的丈夫人選。」

  小春望向疊成一簍的碗,唇角動了動,卻沒有笑的感覺。

  「木蘭哥,你開玩笑了,我長這張夜叉臉,連給公子提鞋子都不配,我還是待在大哥身邊,你養我一輩子好了。」

  百里雪朔不是個容易叫人忘記的男人。

  即便幼年的她就見過那麼兩回。

  他變了很多,以前還稍帶惟嫩的眼神五官已不復存在,改而換之的是更加成熟深刻的剛毅,一個道地的美男子。

  「要養你有什麼問題,不如你就招個女婿,生一堆小孩,我們做一輩子的兄妹。」

  「大哥才是應該好好考慮那些上門求親的姑娘,趕快娶妻生子,我才有小侄子、小侄女好擺弄。」

  她的世界小小的,看得見的就碾玉坊還有大哥,這種生活沒有什麼不好,她沒有野心幻想,沒有雄心壯志,甚至只要有人願意讓她在羽翼下安歇,她都能甘之如飴。

  跟大哥過一輩子啊,沒什麼不好……

  「真拿你沒辦法。」摸了摸小春的頭,木蘭滿足的笑。

  「誰叫木蘭你最寵我。」燦爛笑容綻了一臉。

  「知道最好!」木蘭有些看呆,猛然搖晃了頭,踉蹌的出門去。

  ☆☆☆☆☆☆☆☆☆☆  ☆☆☆☆☆☆☆☆☆☆

  真要尋人,這才發現看似閒人一枚的百里雪朔並不好找。

  一聽說他會在江南暫住,素有往來的商家都來了帖子邀他過府茶敘,飯局更是多得數不完。

  是夜。

  百里雪朔下了軟轎,讓人打發了轎夫,一掀長袍進了玉作坊的大門。

  捏著略感暈脹的額,他真不喜歡這種送往迎來的筵席,前例一開,就沒完沒了

  了。

  糜糜之音,衣香鬢影,酒酣耳熱後歌舞伎妖嬈的曲意承歡,都令人不勝厭煩,看來以後的邀約都給推了吧。

  他可不是為了這些人留在這裡的。

  幾縷晚風吹去身上的燥熱,繞過無人的長廊,在晦暗不明的廊底卻看見一抹

  白。

  她驚險萬狀的抵著圓柱打盹,單薄的夾袂飄飄,黑髮逐風飄搖,看起來弱不勝

  依。

  也不知道源自哪份自覺,百里雪朔原來大剌刺的腳步很自然的收了起來,輕手輕腳的落到小春跟前。

  他像片落葉飄下,絲毫沒有驚動因為等人等到打瞌睡的大姑娘。

  百里雪朔還來不及端詳她的容顏,本來就睡得歪歪斜斜的身子竟往前栽,這一栽,教他抱個正著。

  美人滿懷抱……好啦,這張臉跟美人有那麼點……很多點的距離好了,可是,她的身子輕如羽蝶,雖然渾身冰涼,摟人懷中卻感覺軟馥溫香,她那麼小,恰恰好嵌入他的胸膛。

  「在這睡,會著涼,都不知道嗎?」他低歎。

  「唔∼∼」不同於方才涼冷僵硬的柱子,她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被什麼溫暖給環抱,本來也想就此貪暖的睡去,不過,下個瞬間卻整個醒了過來?

  刺進眼瞳的是一雙男人的眼,這眼,她記得。

  她吞嚥再吞嚥,心裡一片慌。

  「請放我下來。」

  「這裡風大,怎不進屋裡睡?」慢慢將她放下到確定她站穩才鬆開手。

  她揉了下眼。

  「我在等你。」

  人是醒了,卻不解剛剛怎麼會睡到他的懷裡去。

  百里雪朔解下了身上的軟緞袍子披到她肩上,又隨手將她一頭如雲秀髮理了出來,他的動作就好像在照顧自己的小妻子那樣細心。

  小春越來越僵,因為兩人站得那麼近,她幾乎可以聞到他上淡淡的酒意,還有他那暖得不像話的手在她身上來來去去。

  明明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在沉沉的夜裡卻如此昏昧。

  「等我有事嗎?下次別等了,有事派人去全聚德酒樓喊我就是了。」

  「我的事情不重要……不,很重要……」她結巴又臉紅,本來就只是還東西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複雜?

  還有,公子對她的態度……

  「慢慢說。」百里雪朔拉著她的手,兩人坐上迴廊的長倚上。

  「我不坐了,我只是來還這個!」她跳起來,盡住腰帶處掏,把這事辦妥,他們再無糾葛。

  看她神情,瞧她動作,聰明如百里雪朔怎會看不出來小春到底想還什麼。

  她是真心要切斷關係的?

  「你就這麼討厭我?」

  掏東西的動作停頓了,手停在腰帶上。「——怎麼可能。」

  「你討厭我,所以連我給的東西你都不想要。」他還在陳述。

  「我……沒有。」

  「要不然你現在在做什麼?」

  小春進退兩難,摸在指間的玉溫潤細緻,可拿不出來。

  「是公子討厭小春,我記得你說過的話,」

  長長的歎息滅在風中。「是討厭啊,討厭你到用盡心機……」

  小春更僵了,恨不得轉身就跑。

  然而,她的手落在他掌心裡。

  「我討厭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孩牽動一顆心,我討厭被那個女孩左右不由自主,我其實討厭的是我自己∼∼」

  誰能理解年少的心情?喜愛跟討厭如薄紙。

  「不可能。」她低喃,不知道在說服誰。

  「我以為把你送走,落得眼不見為淨便好,哪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每見她一回便斷一次呼吸,確定他愛上的不是那張帶著妖魔氣息的臉。

  「你……酒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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