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話攤在陽光下說,他很珍惜現在的日子,不想有任何改變,因為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拿出能力來,她就是我的?」百里雪朔冷哼。
「那可不,」木蘭大搖其頭。「你以為小春是那種只要你開口,她就會無條件對你臣服的人嗎?」
「木蘭,你到底靠哪邊站?」
「小春是我妹妹,我當然跟她站同一條陣線。」安份不到片刻,貓兒似愛促狹的個性又故態復萌,他笑得好不開懷。
「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百里雪朔也笑,笑得溫文爾雅,笑得風采翩翩,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木蘭蹙起眉頭望著天光暗忖──蟄伏已久的老虎終於要發威了嗎?還真叫人期待呢,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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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河聲潺潺,就算遠在最僻靜的角落也能聽見河水沖刷石頭的拍打聲音,如歌催眠。
仲夏的風溫柔得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將小春一頭帶濕的長髮輕輕吹拂,髮絲如流泉,美不勝收。
大石看得出來經常有人在上面做事,表面呈現著難以言喻的光滑。
收工的夜晚,她愛在這裡消磨屬於自己的時間。
一盞提燈,一片蟲鳴啁啾,偶爾迷路的螢火蟲還會飛到她手上的刻刀上停留片刻。
「難怪你的眼睛不好……」突如其來的聲音可以確定他已經很刻意放慢放輕,來人並不想嚇到無比專心的小春。
可她手上的事物還是掉進裙兜裡,手中銳利的刀子瞬間削去小片的指甲。
她轉身,臉上沒有歡迎的表情只有困惑。
也難怪,她一門心思全在他處,這會兒又夜深人靜的,不被嚇到實在很難。
「公子。」她嘴角扭曲。
百里雪朔的聲音不難認,尤其她自幼聽過,可畢竟事隔許多年,她沒辦法不被嚇到。
「這麼晚,你一個姑娘家在這裡做什麼?」落落大方的在她身邊坐下,這才發現她的嬌小孱弱。
她驚覺,馬上往旁邊挪去。
「這裡很安全,不會有別人來。」在他之前真的沒有人會來打擾她。
雖然被排斥得這麼明白,百里雪朔卻還是沒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他拾起攤在石頭上布兜裡的幾片碎玉仔細端詳。
碎玉裡有一兩樣成品。
拋光去糙後竟也小巧可喜。
「這是你雕的?」他問。
小春很想把自己的東西搶回來,可是見他並無惡意,只能朝著夜空點頭稱是。
「只是好玩。」
「這些薄片是誰給你的?」
這類的小碎玉有可能是玉工開玉雕琢比較大件玉器時除下的一些零件,向來被當作難登大雅之堂的器物,給她用來打發時間並無所謂。
「我跟烏大叔要的,請你別怪他。」再怎麼說這位百里公子可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她私下拿了玉作坊的玉料,嚴格說起來是會被追究的。
「我是這麼小氣的主子嗎?」
「是沒有∼∼」
「你手裡的那個我看看。」
他並沒有那麼難相處好嗎?
小春慌亂之下握得更緊。
「你想做什麼?」
自認好相處,不過這丫頭顯然很不認同。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和顏悅色和顏悅色,和顏悅色更多的和顏悅色……
她排斥他排斥得緊,他必須放長線釣魚才不會把魚兒給嚇跑了。
小春想想也發現自己太小人心態了。
就只是一片不起眼的東西,身為兩家玉坊主持人的百里雪朔哪可能覬覦自己不值錢的東西。
她攤開手心,一隻象徵吉祥的桔果小羊躺在她的柔荑中。
他也不越雷池,就著小春的手心翻來覆去的一看再看,就此決定。
不知他瞧出什麼端倪來,胳臂卻是撐著撐著發酸了。
就在她想收回的同時,兩根指頭迅雷不及掩耳的拎走了那片薄玉。
「給我。」
手心一空,她就曉得要壞了。
「不成,這小羊我說好要送人的了。」
這人是土匪還是怎麼著?剛剛還說只是瞧瞧,瞧著瞧著瞧上眼竟然強索,虧她剛剛還找盡借口。
「送誰?心上人嗎?」百里雪朔絲毫都沒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多酸。
「你胡扯什麼,是我一個手帕交要出閣了,我想不出什麼好送她,這小羊不能給你就是了。」她為什麼要解釋啊,還鉅細靡遺。
「要不,我同你交換。」他的眼亮晶晶,不小心撞進小春因為慌亂抬起來的眼。
他漾出差點昏倒她的笑容來。
「……別這樣看我。」小春好一下才想到自己令人驚厭的臉。
為什麼她在別人面前總能安之若素的隨他人說嘴去,在他面前卻屢屢在意起來。
這不是好想法,真的不是。
「這張臉是當初你跟我說好的,為什麼叫我不要看?」看著她不止一回,卻覺得再自然不過。
他其實也很想明白自己是走火入魔了還是怎地?明明是張平凡到無法叫人提起興趣的臉。
「來,這給你,當作我跟你交換。」他解下腰際從小配戴的螭虎。
小春回過神來。
「這我不能拿。」
這……那可是百里家的信物,她的碎玉根本不值錢,這塊螭玉起碼要上萬兩銀子啊。
這麼貴重的東西會害她吃睡都不好。
「什麼能拿不能拿,就這麼決定。」
「公子∼∼」
「就這麼說定,下次要把頭髮弄乾,不弄好以後會有很多婦人病的。」他大方的岔開話題,而且起身準備要走人了。
這是關心嗎?小春傻了。
是受用沒錯,可是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
她不懂,真的不懂。
「還有別把眼睛弄壞了,你全身最漂亮的地方就這兩處,要是糟蹋了我不喜歡!」
小春簡直被他搞糊塗了。
要說小春這六年來每天都高枕無憂,這一晚,她抱著薄被眼睜睜一個多時辰,這才說服那位脾氣詭異的公子一定是閒來無事找她打發時間而已。
第四章
多年前的那一夜他們談了什麼∼∼
很多情節模糊了,有些卻一直記得。
「你醒了?」
從懵懂裡轉為清明,她才睜眼,眼瞳裡跳進來的是一雙靜謐犀利的黑眼。
黑……像池子裡的水底。
她不適的搗臉,稍稍翻動身軀,胸腔裡針椎刺的痛竟然直達腦子。
她眼前黑了幾黑,人痛得幾要碎裂。
她也不知道這麼隨意的一個動作竟然叫百里雪朔倒抽了口氣,臉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那樣的脆弱有多惹人憐嗎?
一雙眸,簡直帶著千言萬語。
眉目出奇的精緻,美到六宮粉黛無顏色。
「木蘭說你醒來會不舒服,因為你喝了不少污水。」
「我明明……」
「不用太感謝我把你從水裡撈起來。」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休憩的長榻整個讓給了小春。
保持距離,才能明心性……也才能眼不見為淨。
「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他睜著一雙朗目叫她選擇跳水,為什麼又出爾反爾?
「叫你跳水你就跳,改天叫你跳懸崖你跳是不跳?別人說什麼你都信,你到底有沒有稍微探聽一下什麼的就跑到我家要我收留你啊?」懊惱啊,他會不會收了個不好玩的人了?
她的確沒打聽過,也不知道百里家都是些什麼人,真的是急病亂投醫。
百里雪朔看她臉色也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太離譜。
按頭,生起悶氣來……
「我只是想……人死一了百了,只要我不在就不會有那麼多是非,也可以下去陪我阿爹跟小弟。」她嘴角一牽扯,立刻變成了淚。
「天底下要是有這等便宜事,這些辛苦活著的人不都是傻子?」再按,頭還是痛。
她眼底流露的寂寞,還有早些在大樹下看見她一人濁處時落寞的神情,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她掩了淚,那淚卻有它的自主性完全不受控制的掉落。
「還有,基本上你已經是百里家的人了,要死要活都要問過我才能算數的,你死過一回就當你報了父母恩,這次我不怪你,但是絕對沒有下一次知道嗎?」她是想害他頭疼致死嗎?
坐得遠了,不被她細緻的容貌影響所及,美人顰淚,害他頭痛心痛全身都 ……是他自作孽,要自己面對她。
她悠緩的點頭、
「別瞪我,也別怪我把難聽的話都說在前頭,你一定猜不出來我出門辦事這半個月遇到多少埋伏吧?」
「你受傷還下水救我?」
瞧她變了臉色,百里雪朔很滿意,他繼續,「我們百里家雖然不是宮中顯要,可我們三兄弟也不是別人輕易想扳倒就會倒的大樹,我猜想這段時間湊巧發生的事跟你都脫不了干係。」
「你傷得嚴重嗎?」冷汗從她每個毛細孔滲出。
「要緊的話我就不會站在這裡,我們百里家一口氣要發兩次喪事了。」驚險至此,他還是嘻嘻笑。
「我這條命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我很抱歉。」
「是不是麻煩事在這個家由我決定,那些見不得光的傢伙我不在乎,也看不在眼裡,可是我家另外兩根柱子不想夜長夢多。」逼得他非一回來就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