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向她招手,「是我二娘的來信,我那小妹妹恐怕要吃苦頭了。」
「哦?」紫瑄好奇。
他們因為蕭家那樁命案,及沉湛突如其來的頭痛怪病,多日來思慮煩惱甚多,此時難得有這樣會心的微笑。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笑著問:「知源,你說的『小妹妹』可是指三小姐玉瓏嗎?」
長夜相依偎的時候,沉湛已將他的家人細細對她講述過。
他點頭,忍不住輕輕握起柔荑,「正是這小丫頭。我二娘在信中說,已替她選好一門婚事,我也料想不到會如此之巧,二娘替她選的未來夫婿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揚州廣濟商號的少東家。」
紫瑄長年居廟堂之高,對江南繁華地的商號富戶知之甚少,只能靜靜地聆聽。
「昀阡倒是個萬中挑一的人選,兩年前我去北方為奶奶購買藥材時同他結交,只不過他的性子嘛……」沉湛笑了笑,「若按他的性子,我怕日後他未必肯包容玉瓏那個小丫頭,這兩人湊在一起準是雞飛狗跳了。」
他言下的意思是,恐怕會惹出許多笑話來。
紫瑄笑看著他搖頭,「我聽你說過,玉瓏是小孩兒脾性,莫非那位少東家也是這般?」
「那倒不是。昀阡的家世品貌皆屬上乘,所以為人有時難免有些孤傲,他不像我和隨雲,我們有玉瓏這個小妹妹,自小便被她磨大了,凡事只好包容。」他頓了頓,「我想二娘這次或許有些操之過急了。」
因為信中二娘說,預備在年前選日子納吉,明年初便將玉瓏嫁過去。
紫瑄未及說話,忽然問幾名禁軍侍衛疾步跑來,在廳外的紫籐長廊齊齊跪下。
為首的稟報,「右相大人,屬下等已快馬趕回,這是雲石老人的回信!」
「我看——」立時便收斂了笑意,她接過信匆匆閱完,皺起眉道:「知源,信中說,你極有可能是中了巫蠱之毒,非藥石能醫,必須請行巫術之人設法解除。」
「巫蠱?」沉湛不大相信。
她點點頭,「嗯,信中是這麼說的。不過,我也有所懷疑。」
跪在長廊中的侍衛們還沒退下,其中一名忍不住開口,「沈少爺的頭痛病屬下倒是有見過,那人也是一日三次,在不同時辰分別發作。那是他跟鄰舍爭地時,別人取了他的生辰八字,請人做法教訓他。」
「哦,真有人做法才如此?」沉湛挑眉問,「這麼說來,莫非也有人想要教訓我?」
紫瓊歎了口氣,淡淡地搖頭,「我們的行蹤本來就不是秘密,有心者先發制人……蕭氏那樁命案若真是閻合派人所為。你跟我在一起,他不敢動我這個朝廷命官,拿你開刀倒也說得過去。」
沉湛站起身,「我也這麼想,不過……」他走到門口先問那名侍衛,一定要知道生辰八字?」
侍衛大力點頭,「對!有了生辰八字,才能施法讓那人受罪。」
紫瑄明白他這麼問的意圖了,憂慮更深,「你的生辰八字,又如何會被他人得知?」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看著她,他苦思片刻又顯露出一絲柔情,壓低聲道:「這些事除了我的家人,紫瑄,如今只多了你一人知道。當然絕對不會是你,我在擔心,除非我的家人……」
看了看窗外,見侍衛們已都退下了,她才主動偎入了他的懷中。
「知源,你莫要胡思亂想,你的家人又怎會有人對你心存歹意?我想這件事必定另有隱情。噢,眼下最緊要的,」她想起什麼,急急退離他的懷抱,「我即刻派人為你尋幾位擅長巫術的人來,請他們幫你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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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沉湛所中的咒法果然被解開,而衙役們也已查到蕭氏那案子背後的隱情。
原來常州醉花閣內的確曾有一個紅牌舞妓名叫「青梅」,引得許多人覬覦,而她的哥哥愛賭,家中又有個長年病重的老爹,是蕭老爺搶先替她哥哥還了賭債,又替她爹請了大夫,青梅便願嫁給他以身相報。但這樣一來,惹惱了另一個權貴,正是那位兩淮鹽運使大人——閻合。
美人落入他人之手,閻合餘怒未消,而蕭老爺也因此被常州的鹽商總會除名,無奈之下,他曾親自送重禮去閻府賠罪,不過事隔不久,蕭家就起了大火,上下二十七口全部喪命,青梅亦在其中。
而這樁案子由常州知府移交巡撫宓謙審理,竟被他以「兇手逃逸、原告無人」為由草草結案。
紫瑄思索了片刻,「知源,你還記得貝貝曾提到的一位『梅姨』嗎?」
他點頭,「梅姨應該就是青梅。」
「不錯,我也如此猜想。」她慢慢地走到窗邊,「但當日從貝貝的言語裡,我聽出梅姨並沒有死,那孩子曾說,大火過後梅姨帶著她偷偷去找全家人的屍骨,後來只胡亂包了一包灰……」
沉湛輕扯唇角,忽然苦笑,「事不關己,我當時真是疏忽了!那座墳塋自然也是梅姨所為。」
「青梅是這案中最重要的證人,若她還活著,此案離具結之日便不遠了。」她回轉身,歎了口氣,卻見一名男僕匆匆跑來。
「少爺、少爺,三老爺來啦!」
沉湛猛地起身,「三叔?」
紫瑄道:「這些天過去了,我也該寫個折子呈給皇上,正好迴避一下……」
等她送出奏折回到後堂,沉德沛已經走了,桌上卻留了一堆東西,都是滋補的藥品。
沉湛的神情卻很複雜,甚至,看來有一些寒心。
她也立時明白他在懷疑什麼。「知源,你三叔他——」
他冷眼盯著八仙桌上的補藥,靜靜地開口,「三叔說他正在常州拜訪一位老朋友,我們叔侄也許久沒有見面了,聽說我這些天都待在常州,故順道來看看我。」
紫瑄在心裡歎了口氣,「知源,你是不是懷疑什麼?」
「他來得未免太湊巧,我能不懷疑嗎」。」沉湛的臉色仍沒有和緩,「況且我的身體一向不錯,即便今年入秋早,他又何必無緣無故地給我送來一大堆補藥?」他說著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哼!生辰八字……」
他那位三叔真是不打自招,他被人行巫術施法在先,不出幾日他竟來看他。
可惜神情閃爍,說不上幾句話便急著離開,又怎麼能不讓人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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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久後,時近晌午。
閻府。
閻合的臉色陰沉,正在心中盤算。
沉德沛見過沉湛後放寬了心,又巴巴地趕去閻合的府上,卻不知這位鹽運使大人自他最寵愛的小妾去寺裡求來一道平安符後,反而寢食難安。
原來梨落回府後幾次對他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怕他動怒,閻合察覺到端倪後逼問不出結果,當下氣得將她囚禁起來。
沉德沛的舉動是自討苦吃,但對閻合卻並沒有危害,所以他的怒氣沒有增加。
「三爺,你去見了你那位侄兒,他的臉色如何?」閻合忽然開口。
他不明所以,怔怔地道;「哦……知源那小子看上去氣色倒不壞,我前些天左思右想,總怕被我娘知道……眼下我可放心啦!」
閻合唇角輕勾,「他見到三爺你這位叔叔,沒有異樣的神情?」
「異樣?」沉德沛一怔。
他冷笑,「三爺,我之前可是聽你說過,你們叔侄倆的感情不太好吧?如今他不過跑到常州小住幾日,你就特地趕去送禮!哼,你們沈家那位大少爺是個聰明人,兩下一聯想,豈會猜不出來?」
沉德沛不禁有些慌了神,「閻大人是說……猜什麼?」
閻合端過一旁的茶碗,冷笑更甚,「三爺,你要知道,行那種巫術必須先知曉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實話告訴你,你那位好侄兒和當朝右相大人走在一起,蕭氏的那樁命案,他們已經懷疑到我頭上。不過除此之外,我和沈大少爺可無怨無仇,就算我要派人施法害他,又從哪裡得知他的生辰八字?」
他把話攤明瞭。
沉德沛嚇得一時臉色發白,「壞了!」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事已至此,三爺又何必再怪罪自己?」閻合不冷不熱地勸他。
「還求閻大人想個法子救我……」也不顧他如今亦是泥菩薩過江,就病急亂投醫地求援。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來,陰涼涼地說:「如今只有最後一個辦法,穩住洛相。」
沉德沛巴巴地看向他,「怎麼穩?」
「先前在蘇州時,洛相有個把柄在本官手真。」閻合看了他一眼,「這個把柄在本朝非同小可。」說完這句話後,沒了耐心再對他解釋些什麼,逕自走到門口,「來人——」
管家老鐵匆匆穿過長廊趕了過來。
閻合從袖管中掏出一封信,火漆封口,遞給了老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