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遲疑地問:「大人,還是同往常一樣嗎?派人送去六——」
他的話未問完,閻合便冷冷地截斷了他,「同往常不一樣,別人我都信不過。這封密函,我要你親自帶人送到六王爺的府上去,換馬不換人,不能出一丁點的差錯!」
「是,老奴明白了。」老鐵連忙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入懷中。
閻合卻仍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記住,一定要親手呈給六王爺,絕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眼看著老鐵離開,他才又轉過身來,對沉德沛若有所思地笑道:「三爺不必太過憂心,邑州城裡有六王爺,說穿了,閻某不過在這江南富庶之地替六王爺打點,攏點錢財罷了。哼!當今天子初登大寶,下面的官場他能看透多少?」
他踱回自己的座位施施然坐下,又向都城邑州方向一指,「只要六王爺在那裡不出事。我們在下面跑腿的,就算犯了事被人打斷了腿,可命總不會丟的。」
他有這份篤定。
沉德沛勉強陪起笑臉,「是,閻大人所言甚是!」
不過他和蕭氏那樁命案全無瓜葛,現在滿腦子擔憂的自然是沉湛回去告狀。他在蘇州那個家裡本來已不剩多少地位,到時老夫人心疼孫子一動起怒來,難保不會將他這個親兒子逐出家門!
閻合淡淡地安慰,「我已經說了,三爺不必太過憂心,只因眼下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沉德沛總算提超了些許精神,「閻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會請撫台大人出面,邀洛相和沈少爺去我的逐月山莊,到時大家當面將利害關係說個清楚。洛相嘛,哼!」他說著瞇起眼,陰冷地一握拳,「他那個見不得光的把柄,可還掌握在我的手裡!」
第九章
七日之後,逐月山莊。
入夜時分,閻合那座山莊依山傍水,佔地廣闊,其中繡閣綺戶,迴廊曲折,任誰都看得出造價不菲。常州知府賀東林一下轎,便被滿目的花樹山石所吸引,雖已籠罩在夜色中,一路走去卻更覺風光無限。
這地方他雖不是第一次來,但每一到此都艷羨不已。
兩個男僕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賀大人請——」
山莊的中央是個人工挖鑿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平滑如鏡,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內早已備下果品杯盞。賀東林步入亭中時,瞧見巡撫宓謙已先到此,正恭敬地陪在洛相的身邊。
他這人素來膽小,忙跪下叩首,「下、下官常州知府賀東林給洛相請安。」
紫瑄心中疑慮,只淡淡應道:「賀大人你請起吧。」
宓謙這才湊過來陪笑說:「賀大人既然見過了洛相,也來見見沈少爺吧。沈家在我江蘇一省的聲望自不必細說,便是在賀大人你轄下的常州,也多得是沈家的買賣。還是俗話說得好啊,相請不如偶遇,眼下既然有這個機緣,賀大人自當與我這位賢侄多多攀談才是,日後大家也可彼此都有個照應。」
他擺出一副兩邊都熱絡、左右逢源的模樣來,沉湛卻負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做生意的應酬多,這些虛浮的場面話他自然也聽得多,早就膩了。
而這一次,這位巡撫大人出面邀他和紫瑄來這裡,必定不像往日的應酬那麼簡單。
其實他早在心裡暗暗猜測,那位鹽運使閻大人是否要攤牌了。
天上一彎玉宇冰輪,明月清輝和地上的亭台樓閣相映,夜風徐徐,閻合這個主人卻是最後一個到的。他一到便屏退了陪侍在亭中的兩名小丫頭,眉梢眼角俱透出淡而陰冷的笑意。
宓謙也摸不透他今晚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皺起眉搶話,「洛相在此,閻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閻合無動於衷,「下官正是知道右相大人來了我的逐月山莊,才屏退下人以便我們好說話。」
他竟連參見的禮數都免了,紫瑄也不生氣,「閻大人要對本官說些什麼?」
豈料閻合暫時收了口,拿過石桌上的一瓶白玉酒壺,一連斟滿了三杯酒。
他將三隻白玉酒杯依次排成一列,既不請別人喝,也沒有自己喝的意思,卻用手指著道:「下官失了禮數,還請洛相恕罪。這三杯酒是下官親手所倒,每一杯酒都代表了下官今晚要說的一件事。」
三杯酒,自然是有三件事。
這下,連宓謙與賀東林都面面相覷,猜不透其中意思。
紫瑄看了沉湛一眼,才淡淡地接口,「既然如此,閻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閻合點頭,「第一件,便是蕭氏那樁滅門慘案。」他說著負手踱開,望著亭外湖中的水色冷笑,「那樁案子既然連聖上都驚動了,又累及右相大人親自下江南,下官於心不忍,只好開口說真話。」
「閻大人你——」賀東林忍不住驚呼。
「此案的責任我一人擔著,元兇正是閻某,賀大人擔憂什麼?」他斜睨了眼旁人,神態囂張。
賀東林和宓謙的臉色變得十分困惑,而且相當難看,就連紫瑄和沉湛也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
閻合接著又說:「這第二件嘛,不過是給右相大人提個醒。皇上登基未久,朝野未穩,有許多事縱然是皇上,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下官曾派人殺害蕭氏滿門不假,不過下官在邑州尚有六王爺。」
他這樣說,別人就開始明白他的意暖了,不過宓謙仍暗自惱怒。六王爺雖有一些根基,但現今坐擁天下的終究不是他。說穿了,閻合倚仗六王爺,但洛相的背後卻是皇上,兩者豈能相提並論?
紫瑄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默不做聲。
閻合指了指第三杯酒,神情中透出一股篤定,「這第三杯酒所代表的事,下官本不願輕易說出口。」
「咳,閻大人!」宓謙在倏然間領悟到他想說什麼,驚駭得連忙阻止,「此事無憑無據,不到萬不得已,你又怎麼能——」
他冷笑地打斷他的話。「撫台大人心軟了?難道眼下不是萬不得已之時嗎?」
賀東林聽得豁然開竅地驚呼,「閻大人莫非想說洛相他……」
見他們如此,紫瑄和沉湛對看了一眼,忍不住皺起眉,「怎麼,這件事與本官也有牽連?」
初秋夜涼,賀東林竟打了個冷戰,和宓謙齊聲道:「還望右相大人恕罪!」
閻合的笑意收斂,忽然做了一個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下官也要請右相大人恕罪。」
他們這番弄得撲朔迷離,紫瑄的心頭不禁罩上了一片陰影。
閻合緩緩地說:「事已至此,下官盡可將全部實話都說出口。右相大人可還記得初下江南時的事嗎?那一次撫台大人將微服私訪的右相大人請去他的府中,席間曾獻上一壺錦波香,右相大人飲下可無恙?」
他一提起當日的事,她自然想到了和沉湛初次的……不由得臉色發紅。
除了沉湛,別人想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宓謙他們當然想不到她臉紅到底是為了什麼。
連閻合也沒有另生疑心,又接著冷笑,「說實話,那壺錦波香中已被下官下了一劑合歡散,藥性十分邪惡,只需喝下一口,就非要床笫之歡才能化解,而右相大人後來無恙,不知是為什麼?」
沉湛已隱約猜出他的用心,冷冷地插話,「洛相乃當朝宰輔,閻大人做下了這種卑劣之事,居然還有臉反問!本朝的律令雖以寬仁為本,閻大人就真的不怕?」
「我怕什麼?」他竟仍泰然自若,「後面的實話,下官還未說完。那日洛相急匆匆離去後,撫台大人曾派人一路跟隨,卻見洛相進了南悅客棧,正是沈少爺攙扶進去的,是嗎?南悅客棧是沈家的產業,我原本以為老闆碰巧攙扶客人進門,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隨後——」說到這裡,他又微瞇起一雙鳳眼,笑意陰冷,「隨後除了沈少爺,未有旁人進到洛相房中,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是你解的毒。」
聽他說完,沉湛歎息地搖搖頭,「我不得不承認,閻大人,你的手段夠毒辣。你那時莫非是想參洛相一個荒淫的罪名?」
「不錯,我本想以此要挾。」閻合也承認,「不過後來既是你替洛相解了毒,又何需再用那個罪名?」
紫瑄臉上的紅暈消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蒼白。
知源對官場之事不甚瞭解,但她卻是知道的。本朝有嚴令,為官者絕不可沾染龍陽之好。
其實造成這般為難的境地,連閻合他們三人都萬萬料想不到。
紫瑄若依然默認自己的男兒身份,按那日之事,則不得不承認她有斷袖之癖,依本朝律令必罷官奪爵;但若承認她是女兒身,不啻承認犯下欺君大罪。左右皆是死路,實在是一招絕殺!
不過偏偏在這時,卻有個男僕匆匆跑來,急著回稟,「大人,出大事了!」
閻合正等著要挾洛相和沉湛,聞言冷著臉怒斥,「混賬,瞎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