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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綠痕

  她走了,連著兩回,她又丟下了他。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她。

  他還是懷念從前的那段日子,他還是想聽她用調侃的語調喚他傻魔。

  她就像冬日裡的鵝毛雪,看著輕飄飄又不冷,沾了身也不濕,等回到了暖和的屋子,才發現衣上的雪花早化成雪水濕進了衣衫裡,凍得叫人發寒。

  少了她在身邊,他暴怒,他無法忍耐,焦躁不安的心情讓他想掀了那座東宮,除去紀氏一族與那些姓墨的皇族這念頭,日夜都在他的腦海裡打轉,只是一旦那麼做,想必她定然會傷心,為了不再見到她眼中的淚,他說什麼都得按下心中的那把屠刀。

  他變得都有些認不得自己了。

  回到這裡後,睡在那張她曾睡過的床榻上,看看她曾經照料過的院中花草,走過她曾拉看他一塊兒散步的庭院每處,他恍然覺得,她還在他身邊,為此,他胸臆中的殺意少了些,心也不再時不時地作疼。

  可他還是想她。

  三日後,皇甫遲走出了紀非的小宅院,轉身躍上天際。

  那年夏季因積雪大量融化,兩江氾濫,修築百里的長堤一夕潰堤,當身在鳳藻宮之中的紀非因此而忙得焦頭爛額之時,人間出現了神跡。

  紀非愣看看書案上啟奏災情的折子,與欽天監所送來的急報上,那一字字所書的文字裡,他們所形容的那個救災神仙。

  那是個身著一襲銀袍的年輕男子,面貌甚美,騎一白龍出現於東方,御龍退惡水,施法三個晝夜築千里長堤,並於七日後出現於太廟之外,在皇帝與百姓眼前乘看祥雲降世,高揚法刀滴血割肉化為數座大倉米糧,解救全國災後遍地饑民,而後再次乘龍而去……

  白龍?

  這回他又是去哪兒打壓倒霉的龍類了?

  他怎麼就是看不慣那些長了四隻腳的東西?

  紀非一手撫看額,想不通以往都是在暗地裡默默救民救災的他,這回怎會改變心意變得如此高調,他之所以刻意做得這麼張揚,甚至還有意讓皇帝與百姓將他視為救世仙人,又是為了什麼目的?

  接下來的次年,西北乾旱,皇帝親率百官至西北最大城築起高台,命城民白衣素服跪迎仙人拯救百姓,當日黃昏,皇甫遲再次乘雲而至,召來三頭雨龍,細雨潤澤荒地,解大地之旱及百姓之苦。

  再次年,蝗禍、時疫紛至,皇甫遲再次現身於人間解災除厄,臨行乘雲之際,皇帝代百姓懇請皇甫遲留下,並封皇甫遲為國師,恭迎其入主鍾靈宮。

  他就這麼當官了?

  紀非撇著嘴角,纖長勻淨的五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光滑的桌面。

  她滿心不甘的想著,自個兒打從五歲起,就開始為了日後將接觸朝中政務而刻苦用功,用功範圍四書五經禮教財政兵法等等無所不包,一連讀了十一年,她的雙腳這才好好地在東宮的宮階上站穩,而那位神仙大人呢,他總共不過只做了三件事而已。

  還一年一件。

  ……這算哪門子的公平?

  隔窗遠望看同在一座皇城內的鍾靈宮,紀非自懷中掏出隨身的霧鏡,看看鏡裡那個大搖大擺搬進鍾靈宮的神仙大人,眼下正一臉暴風雪,心情惡劣地想凍死那一干特意前來鍾靈宮中,想要藉機拉攏或是討好他的眾位大臣。

  紀非挑高了黛眉,以指輕撫著每日都會在鏡中見上三回的那張臉龐。

  連神仙都扮得道麼不倫不類了,他會做人?

  答案是當然不會。

  我行我素數千年的新任國師大人,哪管底下到底站了哪家大臣,或又是朝中哪個黨派還是什麼三朝元老的,皇甫遲陰著一張想殺人的臉高坐在殿上,揚指輕輕一彈,一道憑空刮來的狂風,就將底下那些吵嚷獻媚的人全都隨風刮出鍾靈宮外,殿上霎時一片乾淨。

  站在暗地裡的蘭總管愧疚地以兩手掩瞼。

  被紀非派來此地關心的他,根本就來不及去告訴那些被刮出去的大臣,這位國師大人,他最討厭的就是人間這些惹他心煩的凡人。

  當然,他家小姐是唯一的例外。

  自從昨日皇甫遲主動告訴皇帝,太子妃昔日與他有過幾面之緣,這回他就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這才願意住進鍾靈宮為墨國效勞的。

  此話一出,轉眼間不只是皇帝,全朝都知道國師大人與太子妃交好,是太子妃之友,腦子動得快的文武百官,一來二去間,很快就把國師大人的立場給琢磨清楚了。

  自沁王被抄家退出爭儲之列後,銳王與太子妃這二雄,便分據了朝野各一方,既然太子妃身屬東宮,那國師大人不就是表明了站在太子這一邊,而沒銳王的那一份了嗎?聽人說,皇帝還下旨要太子妃常來鍾靈宮走動走動,與國師敘敘舊,看看國師大人住得可好,有無任何需要。

  奉旨前來鍾靈宮的紀非,遠遠的,見著了太子的儀仗隊伍剛離開了鍾靈宮的宮檻。

  那個前腳剛走的太子,成親後就沒與她住在一塊兒,他住他的東宮,她住她的鳳藻宮,雖然都同在東宮的範圍內,但她似乎已經有半年沒見看他了。

  「他待你不好。「皇甫遲在她還遠望著太子的背影時,悄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我與他之間,只有兄妹之情……」被嚇一跳的紀非低聲道,「他是個好人,日後,他會是個好皇帝的。」

  「你……」他正想說些什麼,她卻以眼神向他示意,左右人多耳雜。

  皇甫遲當下不快地皺眉,眼刀斜斜掃向那些跟在她身後的宮人,懼於他面罩寒霜的模樣,不只是她自鳳藻宮帶來的人,就連鍾靈宮殿內殿外的宮人們也都逃命似的跑個精光,讓紀非邊感慨著他驅人的功力多年如一日,邊扶看他的手走進殿內。

  「太子方才來這對你說了什麼?」她大概猜得出來,大抵不過是希望國師大人能幫助東宮云云。

  「我沒留心。」意思就是他連聽都懶得聽。

  聽看他的聲音似還有些氣惱,她雲淡風輕地道。

  「你氣他啥呢?」

  皇甫遲想著想著,就想殺人放火,「你不嫌東宮太擠?」

  「你很在乎太子有很多女人?」這三年下來,屈指算算,東宮裡那些由皇后所塞過來的侍妾,沒兩打也有十來個吧?再過不久太子的生辰就快到了,屆時朝中大臣應當又會再送他幾個絕色美人。

  「他竟有了兒子。」皇甫遲最氣不過的就是這一點,「兩個!」

  她沒進宮前,那個太子叩菩薩拜仙女似的把她給求進了宮,現下東宮的腳步才剛站穩了點,他就急著納新人進宮,還接連生了一籮筐的孩子,而最受太子寵愛的,就屬那兩個得來不易的皇孫。

  紀非雖在外頭的朝政上可替太子遮風檔雨,但她好歹也還是明媒正娶的正宮太子妃,那個貪心又不肯善待她的傢伙,究竟把她置於何地?

  紀非聳聳肩,「皇上他們擔心皇家血脈不能存續下去嘛,多子多孫總是福氣,不然每隔個二十年就要鬧一次異姓王覬覦皇帝大位,那我多累?你當我掉個王爺就像拔根蘿蔔一樣容易?」

  「那你怎麼辦?」怎麼她一副局外人的模樣?

  她拍拍自個兒的胸口,「放心,我的心好好的擱在這兒,永遠也不會被他所傷。」

  「為什麼?」

  「只要不愛,就不會被傷。」就算是表兄妹,那也沒多少情分,再說到夫妻,他們照樣各過各的橋與路,她只是打手,太子爺則是聘她的東家。

  那你又何必嫁他?皇甫遲生生地忍住這句到了嘴邊的話。

  「別氣了。」紀非拉過他,拍著他的背後要他站直,「站好,我瞧瞧。」

  「瞧什麼?」

  她看著他那張沒有與歲月打過交道的俊容,「一點都沒老嘛,該不會幾千年就同樣一張瞼皮沒變?」

  "嗯。"他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就近在咫尺的她。

  她捏著自個兒的臉頰,「我倒是老了。」

  「你才二十。」皇甫遲拉開她的手,不忍看她弄疼自兒。

  才二十嗎?

  怎麼她卻覺得,在與他分開這麼久後,她就像已經過完了一輩子?

  這三年來麻木的日子,讓她都以為,這就是她的一生了……

  偏偏他,卻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難道三年前的雪夜,他都忘了嗎?

  他怎麼可以當作她沒有失約、沒有嫁人,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一如以往的對待她?就算她曾救過他,他也老早就報完恩了,他可以再當回那個修囉,自由自在地在人間行走,東救救那邊冒水災的百姓,西擋擋山頂上崩下來的積雪,她都已經狠心丟下他兩回了,他為什麼還要走進她的生命裡來?

  她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叫自個兒要死心了。

  「紀非?」

  她的目光有些恍惚,「你為何要來?」

  「你要救這國家,我幫你;你要守著百姓,我幫你。」

  「你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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