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從來只會對她笑的爹爹流淚,子靈的心更痛了,她往前一傾,跪在爹爹面前哭泣道:「爹爹悔,靈兒也悔,是靈兒沒臉,辱沒了祖先,辜負了爹娘,爹爹要如何責罰靈兒都行,可別氣壞了身子啊!」
「快起來,爹是氣自己,不是氣你!」俞萬開抓著她的雙腕,要拉她起來,可她不起來,只是趴在爹爹的膝蓋上哭。哭得他又是氣,又是痛。
「乖女兒別哭,聽爹爹說。」他的手輕輕落在女兒光滑的頭髮上,低聲說著心裡的苦。「爹氣自己沒能照顧好生意,沒照顧好女兒,更氣我老糊塗了竟對自己的寶貝兒胡說八道,靈兒,你要原諒爹爹……」
「原諒?」子靈因爹爹的話而更加內疚,她抬起臉看著爹爹,從爹爹混濁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慈祥的愛和深沉的悔意,她更加難過。
「爹爹……」她舉起手替爹爹擦去眼淚。
俞萬開拉下她的手,輕輕拍撫著說:「今早,爹不該那樣罵你,爹知道靈兒是世上最純潔的女孩,卻用亂七八糟的話埋沒了自己的好女兒。爹悔啊!爹要靈兒忘了爹說的那些話,只記得靈兒是爹一生最好的寶貝兒!」
子靈靠在爹爹懷裡,為他擦著淚,激動地說:「靈兒從小就只記得爹爹對靈兒的好,靈兒知道爹爹就算罵了靈兒,那也是因為您疼愛靈兒,是婁兒傷了您的心,爹爹不要再怪自己,不然,靈兒就沒臉再活了。」
「不許胡說!」俞萬開低聲阻止她。「這事只能怪王爺,是他害了寶貝兒!」
聽到爹爹恨恨的語氣,子靈立刻直起身子,抓著爹爹的手哀求:「爹爹,求您不要生靈兒的氣,也不要恨王爺!」
俞萬開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裡混合著驚訝、迷惑、憤怒和深深的愛。子靈的情緒幾乎在這樣的目光中崩潰。「爹爹,他真的不是壞人哪!」
俞萬開的臉色漸漸轉為平靜,嚴峻地問:「這裡沒有人,你跟爹爹說實話,你真的喜歡他?」
對爹爹這樣的表情很陌生,也很擔心,但子靈還是認真地點點頭。
「不行!」俞萬開難掩急切地說:「爹要你忘記他,不能喜歡他!」
「可是他已經在這裡了,女兒怎麼能忘記他?」子靈的手放在心口。
「他是王爺,是皇親國戚,他的婚事是皇家婚事,咱們攀不起!」
「他的婚事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子靈茫然地問:「女兒再也不會見到他!」
一聽她的話,俞萬開傻眼了。「萬一你懷了他的孩子呢?」
沒想到子靈輕描淡寫地說:「如果這樣,我們不說,誰會知道?」
喔,老天啊!俞萬開往後一靠,慶幸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否則準保摔倒在地。
「爹爹?難道我說錯嗎?」子靈看到爹爹如此,不由心焦地問。她不想再讓爹爹為她傷心,因為她已經在心裡為兩人的關係設定了底線:他不過是一個教導了她男女情事的「先生」,僅此而已!
俞萬開看到女兒憂慮的面容,勉力坐正身子問她:「靈兒,你說你喜歡他,可是你又不在乎他,爹爹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
對此,子靈自有她的道理。「雖然事出突然,伹靈兒真的喜歡他,不後悔把身子給了他。可是王爺是皇族,是滿人,我則是商人之後,平凡漢女。對王爺,女兒並未有非分之想。王爺不會娶我,我也無意嫁他。在他心目中,女兒不過是青樓花魁,因此三五日後他定然忘了這件事。至於孩子——」她摸摸扁平的肚子。 「也許不會有那個『萬一』,咱們何必庸人自擾呢?」
聽完她這番話,一直將她當孩子看的俞家老爺對女兒的聰慧明智有了更多的瞭解,對她將一切事情都想得那麼清楚而感到啞然。看著彷彿一夜長大的女兒,他想,也許是自幼父女倆親近的關係,女兒對身為父親的他說這些話時並沒有任何羞澀與不安。難道,他的寶貝兒果真與一般女子殊異?
就在他這麼想時,子靈又說:「如果真有了王爺的孩子,靈兒不會在家讓俞家蒙羞,願以寡婦之名另立門戶……」
「不可以,靈兒!」俞萬開抓緊了她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是爹娘的寶貝兒!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爹爹的諒解和愛護讓子靈心中的最後一絲陰影消散,她側臉靠在爹爹的膝上,
第七章
玉泉山下的「和順茶樓」內,有一群人正圍著一張桌子觀看兩個人對弈。
茶館下棋不奇怪,奇怪的是眼前對弈的兩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年長的老翁長髯白鬚,一雙銳目咄咄逼人,出棋的速度卻十分緩慢;年少的是個秀顏美眸的妙齡女子,而她出手迅速,神態安詳。
老者看到姑娘放下的一枚棋子後,盯著棋盤半響不語,最後才深深吐了口氣,抬頭認輸。「姑娘,老朽又輸了。敢問姑娘尊師何人?」
女孩明眸一閃,俏皮地說:「我沒有師傅,下棋都是自己瞎捉摸的,非耍說的話,那就是閣下您這樣的對手囉。」
「真的嗎?姑娘沒拜師學藝,竟有如此棋力,堪稱一奇!」老者嘖嘖稱道。「姑娘,再來一盤如何?」老者意猶未盡地問。
女孩婉轉地拒絕道:「棋力傷人,您老還是歇歇吧。」
「那姑娘肯賞光與在下對弈一局嗎?」這時,圍觀者中有人大聲地問。
此人聲音洪亮,吐詞清晰,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他。只見是個身著華麗錦服,頭戴黃色綾羅織金涼帽,五官英俊,身材挺拔的貴公子。看來他在人群中觀戰良久,此刻大有要與她一決高下的架式。
女孩率真的目光將他一掃,笑道:「公子似乎對贏棋十分有把握。」
「不敢,只是想與同好切磋棋藝。」
見他談吐不俗,女孩同意了。
棋盤再度擺開,公子與女孩都全神貫注於黑白棋子上。而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京城首富俞萬開的寶貝女兒俞子靈。
自從兩個月前從四季樓回到家後,她一直都安靜地待在家裡,一來是聽說王爺一直在城內四處尋找她,二來她自己也無心外出。
儘管對家人表現得無所謂,其實她心裡非常渴望肚子裡能有王爺的骨肉,可回家沒幾天,她的月信來了,這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因為那意味著她與王爺的最後一絲聯繫斷絕了,從今往後,除了空洞的回憶,她再也不能擁有真實的紀念!
為此,她情緒低落,茶飯不思。她思念王爺,渴望再見到他,也就在那個時候她才知道,王爺在她生命裡所扮演的角色早已超過了她預設的底線!
看到她忽然變得神情憔悴,萎靡不振,家人以為是關在家裡太久的緣故。俞夫人建議送她去她奶娘玉娘家小住一陣,等王爺的人不再四處尋找她時再回家。
玉娘家在郊外的玉泉山下,「和順茶樓」是俞氏新開的產業,掌櫃的是玉娘的丈夫劉大叔,那裡雖然遠離京城,但位於風景優美的西山,是來往商客、遊人舉子和名流俠士喜歡逗留的地方,而且玉娘也十分疼愛子靈,在那裡她既不會寂寞,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十日前,哥哥們親自護送她來。玉泉山的青石飛泉、俊山秀峰確實撫慰了她失落的情懷,讓她不再沉湎於對王爺的思念。
昨晚聽劉大叔說茶樓有個百戰百勝的「棋王」,今日才興致勃勃地前來較量。
開棋後不久,她就發現這位貴公子的棋藝果真不賴,比老者強不少,但還不是她的對手,當棋下至中盤時,她的黑子已經佔了上風。
眼看黑子迅速將棋盤四邊全部佔領,而白子空有大龍飛舞,卻沒有扳回一城的機會,貴公子面顯急色,下手也不太爽快了。他暗自心驚這位姑娘落棋提子看似漫不經心,出手迅速,可卻處處佔據主動,足見棋力遠勝自己。
子靈已看出這盤棋的結局,也知道對手正在設法反敗為勝,於是耐性地等著他放下棋子後,才將自己的黑子落在白子中心。
貴公子看著她落下的棋子,終於棄子投降。「姑娘果真高明,在下認輸。」
子靈無所謂地說:「公子的棋藝也不錯,如果在中腹時不要性急,也許贏家就是公子您了。」
「是這樣嗎?」公子戚興趣地問:「姑娘可否細說。」
子靈正想拒絕,卻看到他眼中真誠渴望的目光。暗想,反正自己也沒事,就指點他一二吧。
她往椅背上一靠,茶樓夥計立刻為她送來茶水,她愜意地大飲一口後說:「公子該知道下棋有十訣,本姑娘自認那也是十忌。公子就是犯了『不得貪勝,入界宜緩』之首忌。在棋盤上只忙著強佔地盤,橫衝直撞,不守住氣,自然會被我提子斷氣。如果記住這一忌,你準能贏。」
講得投入,喝得滿意,她沒有注意自己的口氣很大。而在座的老少爺兒們,包括被她擊敗又正被教訓著的英俊公子都很認真地聽她說話,還不時有人點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