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朝似乎沒有察覺蘭青的遲疑,也沒發現這對父女長相差個十萬八千里,她笑道:
「我還沒見過女兒比爹親還健康的呢。你來時,有毒在身吧?」她摸著大妞的頭,不經意地看向他。
蘭青一凜,防心又起。他隨口問:
「你怎麼知道?」
「你昏睡時,雲家莊的三公子來看過,他說你有毒在身,先替你運氣將毒逼至一處,等他找來大夫……」
「雲家莊?」蘭青脫口:「你與雲家莊人相識?」
李今朝爽快笑道:
「雖然你沒帶武器,但一看也知是江湖人,你怎會不知雲家莊就在這座城裡呢?每年除夕雲家莊公子們總會分些食物給咱們這些窮人。桌上還有隻雞,我剛煮了碗粥喂大妞,你可以獨享那隻雞,雞頭不必留給我了。」
「他看見我了?」雲家莊的公子們專記載江湖史,難保不會識得他。
李今朝連眼皮也不眨,笑道:
「你滿臉血垢,我想,三公子應該看不出你是誰,但除非你蒙面,否則他將要帶來的大夫將會識得你。」
這女孩,好膽識。聽出他語氣裡的殺意,卻是神色不動,鎮靜自若。
她看來只是一般百姓,怎會不懼不怕?還是,她背後有靠山?蘭青又看向大妞,心想:總得先把大妞自她身邊帶回,才能下手滅口。
他尋思著,嘴裡仍不停地說著:
「我的毒,難解。雲家莊公子帶什麼大夫也沒有用了。」
「雲家莊前任五公子這幾天暫居雲家莊,開放三天醫堂。三公子信誓旦旦,他必能治你體內什麼什麼毒的。」
蘭青畢竟年少,聽到此處,終是掩不住驚喜又難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五公子公孫紙?」
這怎麼可能?雲家莊人向來只挺自家人,醫堂?別說笑了,前任公子們自隱退後,少入江湖,更別談有一身醫技的公孫紙千里迢迢回雲家莊,只為一般百姓開三天醫堂!
但,若真是如此,他體內無藥可解的劇毒……
李今朝彷彿看穿他的心思,笑道:
「這確是事實。去年他開三天醫堂,我去看頭痛病,還真有效。你可以留下幾天……至少,讓大妞過完年再跟你走。」她真有點捨不得這剛認識的小妞兒。
蘭青又望向正在看他的大妞。過年嗎?大妞還是個孩子,何時受過這些逃亡之苦?
如果能過個好年,對大妞的心靈也許是好事……他身上的毒說不得也能意外解開……思及此,他有些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信了這叫李今朝的姑娘。
「你不怕我嗎……你我素昧平生……」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她哈哈一笑:「何況,能生出大妞的人,也不會壞到哪去……大妞,我跟你真是一見如故啊,你的臉好瘦,看我採陰補陽把你補得白白胖胖……」真好捏,最好玩的是這娃兒竟然不反抗。
蘭青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李今朝似乎是個爽朗無心眼的女孩,他雖不敢完全放心,但他想,要在片刻間殺死這個毫無功夫的少女,他絕對能做到。
於是,他溫溫一笑,客氣道:
「這些日子就要麻煩李姑娘了。」
李今朝笑嘻嘻道:「別客氣,我除夕正寂寞呢,有你們在我也熱鬧些。」
她這話豈不表示只有她一人獨居此處?這麼坦承地說出來,蘭青真不知該說她太直率還是別有居心。
「大妞,過來。」他道。
大妞坐在床上看著他,動也不動。
蘭青攏起好看的墨眉,重複一次:
「大妞,過來。」
李今朝看大妞一眼,直接擋住蘭青,笑道:
「肯定是你全身發臭,大妞不想跟你睡。你就讓她睡在這床上吧,你男人家睡外面,保護咱倆。來來,大妞,進去點,外側給我睡,等一個時辰後,一過年,我馬上叫醒你,一塊出去放鞭炮。」
蘭青心跳漏了一拍,目睹大妞真的乖乖聽這少女的話,躺回床上。
這姓李的,到底是對大妞下了什麼咒?這三個月來,大妞從不主動做什麼,只是一直用那雙眼看著他。
為什麼大妞對這姓李的有了反應?
他微地瞇眼,肚腹間有著難言的複雜滋味。
他靜靜地退出內室前,再瞥向那張床,李今朝鬧著大妞,一頭撞上大妞那顆小小頭顱。
本來不會有反應的大妞,終於被惹火了,忍不住用力撞回去。一撞還不夠,大妞更憤怒地爬上李今朝的身體猛撞。
「哎喲喲,小娃娃發怒了起火了……」李今朝笑成一團。
蘭青內心頓時冰寒如臘月天,這些時日來大妞哪曾對他展露這般情緒……哪會這樣對他!
原來,大妞終究在疏離他。
☆☆☆☆☆☆☆☆☆☆ ☆☆☆☆☆☆☆☆☆☆
雲家莊在江湖上已有百年之久,雲家莊裡的數字公子因記載江湖史而聞名江湖,然正因記載須公正公平不留私情,所以公子們的地位在江湖上十分超然,從不干涉任何江湖事。
蘭青也聽聞過雲家莊記史真實,在雲家莊汲古閣裡一定也收藏著他那不堪的過往,提供後世審看嘲笑。他從未在意過這種名聲問題,是以他人江湖後與雲家莊從無交集……
直到今天。
前任五公子公孫紙實際年齡不小,但表面看來卻是三十左右,公孫紙一進李今朝的屋裡,一見一個兩歲多的女娃兒乖乖坐在榻上,不由得一愣。
「前輩,那是我的女兒,我不放心她出我眼外。」蘭青淡聲說道。
公孫紙面露剎那古怪,輕輕頷首,撩過袍擺坐在蘭青左側把脈。
蘭青衣著全是李今朝借來的,雖是平民男裝,卻也遮不住他眉目間出色的神采。
公孫紙細細把脈良久,最後沉吟著:
「你這毒積在體內好些年了吧。你中的是鳳求凰?」
「前輩好厲害,連鳳求凰這門毒物也能看穿。我找遍大夫,沒有一個人看出我中了毒。」他有意無意瞟向大妞。
「這毒失傳至少七十年了,你是怎麼中的?」
「遭賊人下毒,被迫做些不情願的事,我不肯做違背良心的事,這毒……自是等不到解藥了。」蘭青神色自若道,又是睇著那坐在旁的大妞。
大妞直直望著他,就跟過去三個月一樣像個傻妞。她昨晚不是跟李今朝鬧得很快樂嗎?
他眉頭輕輕起皺,實在不清楚兩歲娃娃懂不懂什麼叫毒,但她有意疏離他,就表示她看見當日發生的一切醜陋……只是,他又懷疑一個兩歲多的傻妞,怎能將事情記得這麼清晰?
公孫紙喃喃著:
「這毒,太久沒人用過,我得花點心思去尋幾味獨特的藥材……」話還沒說完呢,就發現這少年抽回手,把乖巧的女娃抱進懷裡。
「前輩可否替我女兒一看?」
「你女兒?她有什麼病?」公孫紙有點莫名其妙。
「我女兒大妞曾受過驚嚇,至今已有三個多月不曾開口說過話,也沒有什麼大反應……想請前輩看看我女兒是否有不適之處?」
蘭青說得含蓄,但言下之意卻是暗示自家女兒是否成了傻子。公孫紙聞言,終於正眼看向大妞。
這娃兒歲數一咪咪,矮得只到他的膝頭,相貌不怎麼女孩,眉眼也談不上清朗,他加了點力道彈她額頭,她連叫痛也沒有,只抬頭一直看著她的爹。
這有點不對勁,公孫紙想著,嘴裡笑道:
「娃兒,把你白白嫩嫩好好吃的小雞爪伸出來,給伯伯摸摸好不好?」
他等了一會兒,這小娃兒沒有動靜,反正他一向沒有小孩緣,於是自己動手把那可愛的小小腳拖到自己面前。
大妞終於看他一眼,公孫紙連忙露出笑容討好:
「哎啊,原來大伯伯拉錯了,該拉手才對,你的小手跟小腳長得真像……」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大妞很快地把目光移回蘭青臉上。
搞了半天,小娃兒不買他冷笑話的帳,公孫紙只好悶氣地把著她的小小手。
「這娃兒天生底子好,一定不容易生病吧?」
「正是。」這一陣子逃難奔波,大妞確實很乖,沒有生過病。
「這娃兒的身骨跟你完全不一樣,是像娘吧?」
「是像娘。前輩,大妞她……」
公孫紙摸摸大妞的小頭,想要抱起她,但蘭青動作迅速,把她拉回懷裡。
公孫紙暗自滿意他護女的舉動,笑道:
「你這爹對女兒還真細心。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說幾句。」
「前輩稍候。」蘭青把她放回榻上,才跟公孫紙走到角落去。
「你這孩兒在受驚嚇前反應就比其他同齡娃兒慢些?」
「……是。」
「也笨些?」反正小孩沒在聽,就直說了吧。
「……是。」
「都遺傳到母親?」
這是在暗示他沒眼光娶到愚蠢的女人麼?蘭青咬牙點頭。「是。」
「我也坦白說,這孩子沒什麼問題,至少脈象看不出來。有可能不習慣逃難的日子,過一陣子就能恢復正常,但也有可能受驚變傻……人腦難測,這樣吧,我跟大妞投緣,我就多留幾日,幫她做幾個測試,希望她一切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