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兒,你衛叔叔有點事,咱們先走,嗯?要走遠些,才不會遇見那些壞人。」他懷裡的娃娃沒有任何掙扎,就這麼任他抱著。
他身上有些異樣氣味,大妞也沒有抗議過。
「你都聽見了是不是……」一走出衛官的聽力範圍,他輕聲在大妞耳邊說:「蘭叔叔知道大妞不像你爹說的那樣笨,大妞一定記得你爹說過劍的事,你把劍的下落說出來一切就沒事了,你爹娘不會希望你死守著一把劍。」
懷裡的小娃娃沒理他。她是真的被嚇傻了嗎?連看見那種噁心的事她都沒有任何反應……他一咬牙,腳步愈來愈快,到最後幾乎是半施輕功。
很快地,他來到斷崖處,又看向大妞。
大妞也在看著他。
蘭青輕輕撫過她的眼皮,略微一笑:
「大妞,你爹是個好人,可惜太蠢了,竟錯信人,可是,他說的一句話我很感激他呢。他說,妖神蘭青的江湖流言都是假的,那根本是在糟蹋我的謊言。第一次,有人認定我被糟蹋呢。」接著,他面色一狠,低叫:「關長遠,你女兒我帶走了!」
他護住大妞的頭身,毫不考慮躍身下崖。
關長遠曾說,這裡有崖,崖身不高,若是不幸落崖,只要事先防備,必定不會到重傷的地步。
但他忘了今晚強風連連,導致風速疾快,他護住大妞的同時,只來得及護自身頭腳,便墜至溪邊泥地上。
全身遽痛。他咬牙忍著,先看懷裡的大妞有無受傷,一掀開披風,她竟不驚不懼,還在看著他。
他失笑:「好!大妞,你真乖!」他輕動四肢,暗吁口氣,五臟六腑略痛,但這點小痛絕不及這小娃娃方才目睹他那野狗般苟合的羞恥之痛。
他慢慢起身,舒展四肢,確定能忍痛奔走後,他才望向坐在泥地上看著他的大妞,柔聲道:
「大妞乖,我們不能在這裡停下,我雖鬆懈衛官的心神,但他疑心過重,待會就會來窺視我們。接下來,才是你我能不能活下去的重要時刻。」他抱起她小小的身子。
明明這孩子,之前不傻的,就算她反應慢,每次看見他去找她,她都是笑咪咪地喊他蘭叔叔。是他害了她!
「大妞,我差點以為你也走了,你爹竟會心軟留下你,可見我還不夠瞭解他。」
他埋在那小小肩窩一會兒。
「對不起,長遠兄,我來晚了,既然你留下大妞,那就是給我的最後一份信任,我一定保住她!」他深吸口氣,不理內傷,抱著大妞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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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奇冷。
隆冬除夕夜,城裡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街巷冷冷清清,幾乎不見人。
布鋪隔壁的巷口有一車的糞桶,其臭無比,骯髒的少年倒在牆邊,意識模糊,卻也知道此刻一定要保持清醒。
他十八年的生命裡,哪裡捱過這般嚴厲苛酷的心靈折磨,他偏好隨波逐流,哪怕是跟些不喜歡的人交合他也是無所謂,現在他徹底明白原來肉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心理上的折磨。
他還有大妞要顧,對,還有大妞在……美眸終於半張,他瞥見大妞躺在冰冷的地上睡覺。傻瓜,她要真睡著就見閻王去了。
蘭青意志力向來普通,如今也得為大妞強撐起來。
「大妞,會冷的……」他吃力坐靠在牆邊,把大妞撈進懷裡,盡量讓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瞧你,都冷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肯吭聲呢?」他喃喃著,用力抱緊她。
被驚動的大妞也不抵抗,只是張開一雙剛睡醒的小眼睛。
「大妞……都三個月了你還是連劍在哪也不肯說……嘿嘿,我居然也忍了三個月,這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他掩嘴輕咳幾聲,掌心有血他更不意外。
這小娃兒一直在看他,看三個月還不累嗎?
他輕輕撩開她又髒又冰的劉海,替她把小臉擦乾淨。他歎息一笑道:
「大妞,我遇過的人不少,就你爹當我是兄弟……他以情義待之,我自然是要回報他了。」他笑容不變,語氣更軟:「大妞,你是個好孩子,如果咱們都能活下去的話,你把你爹娘都忘了吧。」
她還是沒有回應,難道真是被家破人亡的巨變嚇到呆傻了?她娘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傻了嗎?
還是,她聽見那晚他跟衛官的計劃,認定他始終在假面相待?兩歲的孩兒能記得多少,能理解多少?這麼乾淨的小孩,怎能看見那一夜他與衛官的骯髒事?
蘭青輕輕摀住她的眼睛,想起關長遠曾苦笑:
「蘭弟你可別笑,我那孩兒,反應較慢……所以,你見了她,她若搭不上話,你就將就些。太複雜的事,你一個吩咐,她一個動作,她總是會的。」
關家人就是如此待大妞。還是,現在沒有人給她吩咐,她便不知如何去做?
蘭青自忖自己最初的記憶是在兩歲左右,但要清楚地記住每個細節甚至理解它反應它,也要到四歲以後,大妞就算看見那一夜他跟衛官做的髒骯事、說的惡話,也不可能去理解它,何況是防他長達三個月呢……
她反應天生已是遲緩,若真受到刺激而成了傻子,他如何對得起九泉下的長遠兄?
何況,他在關家與大妞最是親熱,這小大妞單純又笨拙,天生就是個只懂喜樂的孩子,他根本生不起任何防心。
他用指腹輕輕蹭暖她的頰面。胸腹一陣絞痛,他連忙把她的頭塞進他懷裡,嘴—張,噴出血泉來。
紅色的液體染在大妞的背衣,他無力又懊惱地倒在地上,緊緊以胸身壓著大妞,不讓她被寒風給蝕了身骨。
「……大妞乖……」真的很乖,這三個月的逃亡生活,大妞沒有帶給他任何麻煩,甚至,這麼小的孩兒也沒有因此得病,健健康康的,比起他來真的很好。
「為什麼……我要這麼辛苦呢?」蘭青喃著。以前他可沒受過這種苦頭呢。
近日他時常出現「算了,把娃兒交出去」的念頭。只要把她交出去,他不必再過著這種逃亡日子,可是,每次當他一對上大妞那雙神似關長遠的眼睛,他就會想,關長遠一直透過大妞在監視著他,看他有沒有辜負最後的信任……
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在那之前,他能把大妞安頓在哪呢?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足以信賴的人。
「哈哈……」他唯一信賴的人,已被他害死。大妞能托付給誰?
他的意識模糊不清,遠方似乎有人在唱曲兒……除夕夜,哪來的曲兒?
「咦,有人?」歌聲停了,少女跑了過來。「兄弟,你……娘咧,都是血,是遭人追殺?怎麼有只小手……有娃兒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可不好,大冷天,娃兒會成凍死骨的!」
蘭青心知有人接近,但渾身冷硬,無力再反擊,只得任由黑甜鄉淹沒他。
第二章
「哎啊,你這個娃兒悶不吭聲真不討喜。臭死了,你想上我的床,就得把衣服脫光……算了,明天帶你買件新衣再換吧,可別你沒死在外頭反倒凍死在我家裡,我豈不成罪人?乖,抱著這湯婆子才能取暖,懂嗎?」
大妞!蘭青猛然彈起。
他幾乎是一張眼,便冷靜地打量四周。這是一間普通而溫暖的小屋,屋內火盆一直在燒,卻不見大妞的小身影。
他暗暗吸氣,體內氣血尚可,於是小心地翻身下榻步進內室。
大妞正躺在床上,而一名少女背對著自己坐在床緣,一直偷拍大妞的小臉。
蘭青瞇眼,開口:「你是誰?」
少女轉身看著他,爽朗笑道:
「你醒了啊!我還在想,待會過年的鞭炮會不會吵到你呢?我叫李今朝,如果不嫌棄,就一塊過年吧。」
這少女,約十五、六歲,生得美麗,眉目間洋溢著無拘熱情,使她渾身看似活潑靈巧,衣著平凡,像極民間的小老百姓,但,又怎知這少女是不是哪兒派來的暗樁?
蘭青本性本多疑,正要展露他天生嬌嬈誘她說出實話,忽然,他看見大妞爬起來往這裡望來。他心一跳,直覺斂起所有媚色,正色抱拳道:
「李姑娘,蒙你相救,要不,我跟大妞,真要凍死街頭了。」
「大妞?原來你這娃叫大妞啊!」李今朝哈哈大笑,捏著大妞的小嫩臉,大妞就像個布娃娃一樣動也不動,令李今朝嘖嘖稱奇:「真聽話。」
她看見大妞小腳把湯婆子踢遠了,她又拿回來塞進大妞的被裡,笑嘻嘻地搓暖大妞的小小嫩腳丫,再偷襲她的小腳板。
大妞的小眼睛移到李今朝臉上,又迅速拉到蘭青面上。
李今朝又笑問:「你跟大妞是兄妹?」
「……我們是父女。」蘭青小心地瞥向大妞。
雖然大妞還在看他,卻沒有反駁這謊言。果然是他多疑,大妞壓根不懂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