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緣?蘭青皺眉。李今朝跟大妞投緣,這公孫紙也跟她投緣,怎麼他卻被排除在外?
「……你到底聽我說話沒?」公孫紙拉拉雜雜盡興說了一堆,才發現他心不在焉。
「前輩,您是雲家莊的人,雲家莊在江湖上太出名,您要時常來這裡,豈不引人注意?」
「我自是悄悄來去。你當我是白癡嗎?你在躲人,我又怎會引人過來?」
「……前輩厲害,竟知我是誰。」蘭青按兵不動。
「哼,我管你是誰,你打海裡來我也不理。一個在逃難的江湖人敢冒險讓我看病,不就是賭上雲家莊中立,不會出賣你嗎……」公孫紙又看向大妞。
大妞還一直回看這裡,這小娃娃的相貌一看也知不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想笨蛋的機會偏多了點,她這個年輕的爹是想要她變傻子還是不希望她成傻?
公孫紙正暗忖的同時,忽聽見有人踹開房門——
「咦,你這丫頭,我不是已經看過你的頭痛嗎?你闖進來幹嘛?」公孫紙叫道。
李今朝面有薄怒,一看見大妞待在屋裡更是火大。她連忙上前抱起大妞,回頭看向他們,厲聲問道:
「公孫爺兒在替蘭青看毒?」
蘭青,這名字不是……公孫紙面不改色道:
「我在替他看毒,怎了?」
「王八蛋,哪來的父親這般不盡心?蘭青你身上有毒,要看病理所當然,幹嘛要大妞跟著你?」
「我不放心大妞……」蘭青忍住抱回大妞的衝動。
「呸!你把她放在內室,甚至摀住她耳朵都好!蘭青,你這爹當得真不稱職,要是大妞聽懂你們的話,不是要她為你這個爹擔心受怕?」
被識穿的狼狽在蘭青臉上一閃而逝。
「來,大妞,今朝姨帶你去喝酒。」
「等等!」
「都晌午了,我帶她上隔壁麵攤吃。蘭青,你沒看過其他同齡的娃娃嗎?哪家兩歲的小孩跟大妞一樣,身骨摸起來沒一兩肉,你到底是怎麼養她?」李今朝白他一眼,見他已露羞愧,她語氣略緩,道:
「當爹的總是粗心大意,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慢慢學總會進步的,咱們就在隔壁麵攤吃,你隨後可以過來。」
蘭青一語不發,目送她的背影。
大妞被她抱著。大妞一雙眼本來在回頭望著他,但李今朝似乎有什麼地方吸引住她,她一轉向李今朝,就再也不曾回頭看他了。
他心一跳,總覺得……總覺得有樣東西梗在心頭,十分的不舒服。
公孫紙負手站在他身邊,慢慢開口:「你家的功夫偏邪,除了家主外,習得蘭家邪功者,多半短命,你知什麼原因嗎?」
蘭青立即瞪向他。
公孫紙聳肩,道:
「你脈象異於常人且有點——不,是太不養身了,照說少年時期不該如此放縱,但你中了鳳求凰,當真是你的不幸,須得靠那些燕好短暫解毒。所幸,你遇上我,你就留下三個月吧,這三個月裡我將你體內的毒除盡。」
蘭青那雙黑眸剎那亮了起來,身側五指成拳,松又握,握又鬆,極力掩飾他內心無比的激動。
公孫紙微微一笑道:
「如果你姓蘭,我勸你,除盡毒後,如果想陪小娃娃到老,就停止練功;但若已無法收手了,你就別聽信那些謠言以為採陰補陽有益你的功夫。」
「……在下蘭青,出身江湖蘭家。」
公孫紙歎息。「果然是蘭家人,你家主怎麼不阻止你們這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呢?難道他不知這會害你們早夭嗎?瞧你,好好一個人,卻成了妖神蘭青,固然鳳求凰是一因,但蘭家邪功害你不淺啊。」
蘭青避開妖神二字,問道:「前輩只憑把脈,就能看出我是蘭家人?」
公孫紙有點得意道:「據說蘭家人,相貌出眾,一表人材,但由於邪功之故,眉目易顯媚態,方纔你極力在大妞面前掩飾,但總是遮不了那細枝末節。你想知道為何我明明看穿,剛才卻故作不知,現在又改變主意與你說開?」
「請前輩賜教。」
「江湖上,總是遮遮掩掩,有些事不幹我身又何必點破?但,既然李今朝如此直白地跟你說開,我也不能輸個小姑娘。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讓大妞知道你中毒,但你在她面前克制你己身,這也算是個好父親吧。」
不,大妞哪是他女兒?他也沒特別把她當女兒,他只是不願這娃兒見到他醜陋的一面罷了。
他故意留住大妞,確實要讓大妞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害了關家——前提是,大妞真能懂得這一切的話。
明明大妞就是個傻瓜了,不能理解正在發生的這些事,但他總是心虛,就是要在大妞面前維護住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總想,只要能在大妞面前撐住他的君子形象,那麼他就等於沒有對不起關家夫妻……他們死前,沒有恨他入骨。
他隨著公孫紙走出李家小屋。
麵攤就在隔壁,大妞正跟李今朝呼嚕嚕吃著面……逃亡時,他偶爾也帶著大妞上破攤吃麵,那時他無暇顧及大妞,沒人餵她,她餓極是像小狗一樣埋進碗裡吃,吃得滿嘴都是,吃完了後他抱著她繼續逃離衛官的手下……現在呢?
李今朝邊餵她邊教她用湯匙,但又故意攪爛大妞碗裡的面,大妞因此氣鼓鼓地捶桌,拚命爬上桌子,要搶李今朝的面……
蘭青有些迷惑了。
因為李今朝老跟大妞打打鬧鬧,大妞才有反應嗎?以往他在關家時,他也沒跟大妞打打鬧鬧,但她還不是喊他一聲蘭叔叔地對他笑開懷?
還是,他不夠真心對大妞?不,他夠真心了!是大妞不懂事,無法理解這個血腥的江湖,才會懷疑他對她不夠好。
「這個……若是大妞真成了傻子,你可會拋棄她?」
公孫紙直截了當地問,令蘭青不太能適應。以前,他週遭誰會像公孫紙與李今朝一般,這麼坦率地面對他。他要用盡心機明爭暗鬥,甚至下手害死無辜的人才能保住自己……即使在此刻,他仍對公孫紙的直率懷有戒心。
「你畢竟年輕,一個傻里傻氣的孩子是會妨礙你的,那還不如交給我,我帶她回歸隱之島吧。」
「不,大妞得待在我身邊。」蘭青幾乎是脫口而出。
公孫紙瞥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
蘭青又走近那麵攤幾步,大妞這時候早該注意到他,但她連看都不看他了。怎麼不看他?怎麼不抬頭看他?看他啊!
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大妞看他,最後他垂下眼,咬牙注視自己的雙手。
自大妞用那雙眼緊盯著他後,他總有種錯覺,其實他一雙手聚滿腥紅的水,那全是關家所有人的血。
大妞現在不再盯著他,他該鬆口氣才是。
真的,他該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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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什麼在流動,蘭青忽地張開黑眸。
屋內黑漫漫的,他直覺摸向身側的大妞。
人不見了!
他靜心聆聽,內室裡有大妞輕淺的呼吸聲。是大妞自己過去的還是李今朝過來抱人?
無論哪一項,他都該當下察覺才對啊。
「蘭青?蘭青?」李今朝輕聲喊著。
平日說話豪爽的姑娘,哪會像現在聲若細蚊,蘭青心知有異,遂以同樣的低聲回著:「我醒著。」
「你放心,大妞爬到我那裡了。」
「她爬?」
「是啊,她想跟我睡,便爬到我床上打我。我覺得不太對,你不是江湖人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晚上看你明明正常的,我就想到咱們晚餐都吃一樣的,沒道理你昏睡我們卻沒有,但,飯後只有你喝了茶。」
蘭青聞言心一凜,同時也詫異這直爽姑娘也有心細如髮的時候。
「你是說,有人在水桶裡下了迷藥?」
「多半如此。剛才我聽見院裡有異聲,你可以說是天乾枯枝斷裂,也可以說是有人潛進院,你想賭哪一個?」
蘭青頓時頭皮發麻了。他連忙運氣,功力尚在,但身上有鳳求凰,若是來人不只一個,他了不起只能保住自己,哪能再救下這一大一小?
「跟我來。」李今朝低聲,又爬回她的內室。
大妞坐在床上打著盹。
「大妞乖,別出聲。」李今朝抱她入懷,用力打了下大妞的頭,再在她耳邊低語。
蘭青很想跟她說,大妞變啞巴了,沒必要提醒大妞,但他沒吭聲,將李今朝遞過來的大妞抱入懷。
他感到大妞的四肢不肯回抱,似乎……又在防他。
李今朝盡力無聲推開床架,露出灰塵四飛的地面。
地面上有銅環,她吃力拉開後,回頭輕聲:「你抱著大妞下去。」
「地窖?」一個尋常人家的地窖都是擺酒跟醃物,就算躲人也會被發現的。
「不,是地道,快點!」
地道?這絕不是尋常人家會有的,這李今朝……他沒有多餘的時間懷疑李今朝,只得抱緊大妞先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