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稍有不適,咳一聲,斟滿溫熱茶水的暖杯,立即塞進掌心。
「滿足了?」
問話的人,是螭吻,慵懶眼眸下,眼窩淡淡的灰。
狂縱一夜的代價,累出兩顆眼圈。
「先姦後殺,你可以動手了。」螭吻逕自說著笑,領死之心,卻很認真。
驚蟄淡視他,替他整理衣襟的手並未停下。
「我不是來沾醬吃你。」到底腦袋瓜怎麼想的?當他是吃人狂魔嗎?
螭吻微訝挑眉,確實意外。
「那你來幹嘛?」
驚蟄沒回答,只是看著他,眼神就是答案。
螭吻起先沒反應過來,與他鼻眼相對,一直到……發現驚蟄眼中,傳遞著「「我來幹嘛,昨夜……包含今不早,你不全知道了?」」的無言。
「不會吧……你冒性危,就為了來睡我?」有沒有這麼飢渴?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便是說這種蠢蛋?
更何況,他螭吻,是草,而不是花。
「不是為了我的心呀肝呀髓呀腦呀肉的?」螭吻仍不怎麼信。
「我自始至終,沒說過半句是為你的肝髓腦肉而來。」
心,暫且跳過,他不否認,他要螭吻的心。
「那你來幹嘛?」螭吻腦筋鬼打牆而不自知,重複又問。
「來睡你。」驚蟄改睨為瞪,以螭吻之言回嘴,有絲賭氣意味。
「畜牲。」螭吻啐嘖。
驚蟄不怒,倒是揚唇笑了。
「我有多『畜牲』,你應該是一清二楚了。」他滿意瞅著,螭吻身上全是他烙下的痕跡。
「是呀,謝謝你昨夜的賣力『照顧』。」螭吻咬牙切齒。
驚蟄不再與他鬥嘴,枕回他身旁,伸手要攬他,被他以鮫枕擋過去。
吃完,翻臉不認人的,似乎不是他驚蟄。
「我聽說了上世的事。」驚蟄直白道來。
「所以?」螭吻一臉「「那又怎樣?」」的懶狀。
「你也知道了?」
「當成故事聽聽罷了,反正閒著也閒著。」螭吻淡淡回答。
「不感動?」
「不記得的事,沒什麼好感動。」
「真想把「畜牲」兩字,原原本本還給你!」驚蟄替前世的龍魂,感到同情。
「不要用眼神偷罵我。」螭吻瞄他,即便驚蟄嘴沒開,他就是聽到了!
下一刻,螭吻別開臉,故意不再看他,才能佯裝口氣冷淡、無所謂,評論別人家的事一般:「我說錯了嗎?難道,你前世曾喜愛過我,這一世,也必須順理成章,延續下來嗎?」
稍頓,自己覺得說來好笑,忍不住嘲弄,掀了掀唇,再道:「當然不可能嘛,瞧,你這世不就後悔了,後悔前世太蠢,把墨鱗金骨讓給我,於是處心積慮又把它拿回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搞得你累,我也累──」
「前世有多愛,自然不代表此世亦然。」
驚蟄的接話,算是認同螭吻看法。
「對吧,所以,聽不聽說前世之事,有何差別?」被認同了,螭吻沒有喜悅。
差別是真的沒有,只覺淡淡悲哀。
上一世,龍魂與蛟魂,明明那麼愛著……這一世,竟走到如此田地。
「沒有差別,愛或不愛,全是這一世的事,聽聞前世始末,也不過是助我釐清心中糾結,豁然開朗。」
螭吻緩慢回首,看向低語的驚蟄。
「豁然開朗?」螭吻復喃。
用上這四字,是被多大團烏雲籠罩呀?
「上世,愛得多深、多義無反顧,用何種心情讓出投胎之軀……我全不記得了,但我卻越發清楚,這一世──」停頓之後,驚蟄遲遲沒說下去,凝望在螭吻身上的眸光,更專注,更深濃。
這一世,再度深陷。
重新地愛上他,前世的蛟魂。
即便沒了那段記憶,他仍是追尋著他,無論理由為何,這個本能,刻骨,銘心。
「小九,這一世,我仍是愛上你。」
螭吻沒受感動,反倒板顏怒斥:「這不好笑!」
任何玩笑話,他都能一笑置之,獨獨此事,是他心上梗刺,不許被人輕蔑視之。
驚蟄不愛他,他可以容忍,自己愛他,是自己的情孽,怨不得人。
可是驚蟄不愛他,卻以愛為謊,那等同是刀,殘劃在心上,凌遲,鮮血淋漓。
驚蟄並未止歇,持續說道,語氣淡,淡中仍不失堅定:「我愛上了你,所以,即使我奪走墨鱗金骨,成了龍,擁有如意寶珠,我也毫無喜悅,比不上昨夜……抱你,吻你,來得真實。」
螭吻絞在枕上的手,緊握成拳。
「如果是戲言,到此為止,不要再扯謊下去!」
「你為何不信?」
雖不意外他的反應,驚蟄卻想……聽他親口說出理由。
螭吻深深吐納幾回,瞪視轉為凝視,半晌,才道:「因為你親口說,你深愛的、迷戀的……只有『墨鱗金龍』的獨一無二!因為,你親口說,我之於你,已經沒有價值!」
這些話,他聽著,有多驚震,便有多痛;有多痛,就記得多深刻!
面對螭吻越吠越響的吼聲,驚蟄顯得淡然。
淡然,不代表輕蔑以待。
「我那時錯了。」
「你、你認錯也認太快了!」螭吻強烈不滿。
為驚蟄當時的「錯了」,他沮喪、難愛、痛苦、強顏歡笑,驚蟄一句輕描淡寫,就結束了?
把他那段時日的沮喪、難受、痛苦、欲哭無淚──全數還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驚蟄臉不紅、氣不喘,說得理所當然。
「你改了什麼?!早先說不愛,現在才發現愛,明日呢?想一想,又覺得『錯了』,是不是同樣丟一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掠食丹我已服下,一年始生效,蓄滿需費時多少,我無法給你肯定答案,不過,只要它拿回『墨鱗金骨』之力,我會立即將它還你。」
驚蟄一樣淡淡口吻,淡淡噙笑,淡淡道,不多做任何解釋,只陳述現況。
前世,墨鱗金骨之胎,他拱手相讓。
今世,墨鱗金骨之力,入了手,他同樣願意再還。
為的,只有兩字,憐愛。
螭吻本來有滿腹怨言欲說,倏然而止,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這個決定。睡,算是意外收穫。」
驚蟄的這句話,好遙遠,好不真切,因為,螭吻仍處於震撼──震憾於前頭那番言詞……
「你……吃下掠食丹?」他錯愕,想問個清楚。
驚蟄靜,已是回答。
螭吻低啞嘶吼,又急,又氣:「你好不容易才拿走『墨鱗金骨』!剛剛變成龍!……吃下掠食丹,它、它不是會把你的氣力,全部吸食殆盡,到時,你、你的黑髮將褪成雪白!漸漸失去精氣,虛軟得像塊糖飴,會……」像我這樣,廢人一般。
喉,哽住。
想罵的話,很多!
太多太多,卻沖不喉,罵不出口!
因為,腦子裡充塞的,是更多──「不要!不要做這種事!我沒有要拿回墨鱗金骨!給你呀,我甘願的!」
「不要說什麼「還我」!我不要討!」
「我不要你變成這樣!」
「我喜歡你這種模樣!喜歡你發黑如墨!我不要你變成病弱之輩!」
「那不適合你!」
「把掠食丹吐出來!快吐出來!」
驚蟄聽他低吼時,只覺心痛,想狠狠攬他進懷,揉入胸口。
螭吻所嘗之苦,全拜他所賜,他是個混蛋……
「是我該得的教訓,是我犯錯後的報應,不值得同情,毋須為了我,露出這種神情。」驚蟄低喃,撫摸螭吻白髮,以指為梳。
這種……急得快哭出來的神情。
「驚蟄,我不要你還!它本來就是你的!我才是偷走的那一方!不只是力量,還有家人,你應該是九龍子!是我父王的第九名孩子!是我哥哥們應該要疼、要 寵的──」
螭吻瞬間噤聲。
無意間提及家人,他想起一件更緊要攸關生死之事!
比起掠食丹笮用,發生得更早更快,馬上會面臨的危機!
「快!你快走!我大哥他們──他們每日一早都會到我房裡,來看我的情況,他們若見到你……若見到你,絕對立即翻臉!」
掠食丹吐不吐已是其次,會被打到吐膽汁,才是重點。
畢竟,他親眼見過幾名哥哥……痛歐夔牛的慘景。
螭吻推著他,拉圯鮫綃被往他懷裡塞,急於催促:「沒空穿衣裳,先包著,趕快走!」
算算時辰,怕是一踏出房門,正好與哥哥們對上,螭吻又改口:「不!別出去!先躲!……躲床底,不,躲石櫃!你去躲石櫃裡!屏息聲,否則會被發現!」
吼了半天,推了半晌,驚蟄不動如山,一點也不著急。
「驚蟄!」為什麼不快走?
「……你讓我感覺,我像偷歡的姦夫,見不得人。」驚蟄很難接受。
「你是呀!」
不然,是能光明正大,擺上檯面,受眾人祝福身份嗎?!
尤其,渾身不著片縷,你光光,我光光,擺明一夜放縱的這種情況!
新恨,爬上么弟的床;舊恨,害么弟變成這副病樣,兩者加一加,驚蟄想保有全屍,難!
第10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