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聽到寡言的小姐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馬總管戚動到想哭,問題是……他現在比較想為項上人頭不保的自己痛泣啊!
「要我怎麼幫你嘛? 若是被老爺知道,你自身都難保了,更不可能護我啊,你呀!真是……哎喲、哎喲──」被那雙盈滿懇求的無辜大眼直視到無法招架,進退兩難的馬總管倏地抱頭哀號。
「那您……還是決定要告訴爹嗎?」茱萸低聲問道,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馬總管抬頭,那難過低頭的模樣讓他心疼極了。為什麼老天爺要給他這樣的磨練啊?他哀怨地長歎口氣,只好把命都豁出去了。
「算了算了,快帶我去。」與其僵持著,倒不如快點把事情了結,在這山道待越久越容易被人發現。
原本還頹然低垂的螓首倏地抬起,揚起了開懷的笑。〞這裡。」茱萸縱馬奔馳,領頭迅捷地往林間小道穿去。
他……是不是中計了啊?馬總管錯愕地眨了眨眼,開始有點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但人都去得遠了,也只能歎口氣,認分地跟上去。
小姐單純好騙。閱人無數的他可沒那麼容易打發,就別讓他發現那個混小子別有居心,更別想從他這兒採得任何有關村子的機密。
馬總管打定主意,準備一看到人就先來個下馬威,沒想到──
「抱歉麻煩老丈走這一趟,晚輩有傷在身無法下山,請您見諒。晚輩此行是為主找尋故友,若您知道線索,盼能不吝告知,好讓他們完成相聚的心願──」
在馬總管一踏進山洞,霍戎就已判斷出他的個性,將無用的男性魅力斂下,轉以令人感動的緣由及謙沖有禮的態度,將對方的心收服。
結果準備來找碴的馬總管不但連一句鄙夷都沒哼,還主動追問各項細節,幫忙從腦海裡努力過濾任何符合條件的人。
想當然,霍戎只透露了關於許姓男子的線索,對於玉鎖片及龐琤的存在完全迴避不提,那技巧之高超,絲毫沒讓馬總管起疑。
「我們這村子真的沒你說的這號人物,鄰村的貧富差距較大,要不要我去幫你探探?」馬總管想不出來了,但對霍戎的賞識讓他極為熱心。
一直靜默在旁的茱萸聞言欣喜揚笑,有了馬總管的掩護及幫忙,那他就更可以安心在這裡養傷了……然而心念才剛閃過,他的回答就讓她的笑僵在唇畔──
「不,老丈的幫忙已經夠多了,晚輩會自己想辦法,等到我能下山,就會離開這個村子,不會為你們帶來麻煩。」
霍戎刻意不看向她,因為他不想再在她臉上看到那抹會讓他心擰的表情,但她微微僵直的動作仍清楚地告知了她所受到的打擊。
胸口一股窒塞的抽痛,讓他突然惱怒了起來。
可惡,她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她本來就只是他用來探知消息的管道罷了,現在他的體力已大致恢復,他要找的人又確定不在這個村子裡,他根本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霍戎很堅定地告訴自己,那抹痛楚卻揮之不去。
「那也好。」雖然馬總管很想幫忙,但對方都這麼說了,再堅持下去反而變成多事,他點點頭,轉向茱萸說道:「小姐,之後霍公子所需的食物和用品我會派可以信任的人送來,您別再到這兒了,免得被老爺發現。」
並不是他覺得這年輕人有什麼讓人懷疑之處,但為了他的老命著想。還是別讓小姐再靠近這裡比較妥當。
「沒關係。」茱萸連忙搖頭。她隱瞞了那麼久都沒被發現,再讓她照顧最後的這段時間又有什麼關係?他都要離開了……難過急湧而上,她的唇倏地抿緊。
「姑娘家摸黑走山路總是太過危險,在下覺得端木姑娘還是聽從馬總管的意見比較好。」沒想到連他也附和馬總管。
茱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卻只看到掛著有禮微笑的客套表情,那雙黑眸變得深幽無底,溫煦的笑意沒了,會惹她發笑的輕鬆語調也沒了,疏遠有禮的稱呼在彼此之間劃下鴻溝,彷彿他們只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是啊是啊,就這麼說定了,我們還得去鄰村買藥掩人耳目,也該離開了。」欣喜霍戎的通情達理,馬總管只顧著放心,並未留意到茱萸的不對勁。「小姐,走吧。」他率先走出,想趕快讓事情順順利利地結束。
茱萸並未即刻跟上,躊躇地逗留原地。他是因為馬總管在場才會故意用那種態度對她吧?她靜靜地等著,等著他輕聲揚笑、等著他再跟她說些話,盈滿期待的水眸一直緊鎖著他。
沉默無聲催促著他,霍戎抬頭。
「謝謝端木姑娘這段時間的照顧,再會。」疏遠未變,客套未變,唇邊淡揚的笑反而比冷漠更加傷人。
霍戎強迫自己迎視她的目光,看著她眼中的期待被困惑不解完全擊碎,他暗自握緊了拳,不讓漫然湧上的不捨影響他的冷硬。
茱萸愣住,她想說話,腦子裡卻空蕩蕩的,心裡也空空的,她卻不曉得這是為了什麼。在他冷淡眸光的注視下,她只做得到輕聲重複那兩個字──
「再會。」
自山洞離開後,茱萸鎮日陷入了怔仲,不曉得自己的異樣全被爹爹看在眼裡,也不曉得爹爹和弟弟交換了眼神,她的心思全旋繞在霍戎那令人費解的轉變。
是因為馬總管的關係嗎?是不是馬總管離山洞不夠遠,所以他才不用兩人獨處的態度對她?
翻騰的思緒一直困擾著她,這一夜,雖然他已叫她別去,她仍藉著月色出了村莊,直至人了山,才點起燈籠快步急奔。
她第一次有那麼強烈的衝動想問為什麼,促使她亟欲在最短的時間見到他,即使都快喘不過氣,也不肯暫歇腳步。
然而,當她奔至了山洞,裡頭空無一人的情景震得她全身冰冷,幾乎連手中的燈籠都拿不住。
不僅人不見了,就連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有一項不屬於此的物事置於地上,讓人無法忽視。
她走近拿起,發現那是一個小布包,她從沈甸的觸感得知裡頭包的是銀兩,頓時像被人狠狠擰碎了她的心,她愣站原地,一步也移動不了。
她不要他的感激,不要他這種回報,她只是想……只是想再跟他聊聊天,把握所餘不多的時間再多聊一些,就這樣而已……
「報上名來──咦?」快步衝進的人影越過她,直接張臂擋在她前方,卻狐疑頓住,又迅速回頭望向她。「人呢?」
茱萸怔怔地看著突然冒出的小煦,水眸不曾稍瞬,人是映入了眼,卻像是完全沒將他看進眼裡。
她應該被嚇到,但她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就算此時是父親出現也不會讓她感到驚訝。她的神魂彷彿被取走了一部分,就像這個被清空的山洞一樣,整個人虛虛浮浮的,所有的情緒反應都離她好遠。
昨晚茱萸因為預計帶馬總管前來,難得空了一晚沒過來這裡,害得想找出她為何睡眠不足的小煦苦守一夜,卻一無所獲。
今天她失神的模樣和父親的暗示,引得小煦又守在她的房前,在逮到她暗夜離家的詭異行徑時,甚至還能沉住氣跟到這兒,結果還是什麼也沒發現。
得不到回答,小煦不死心地在山洞裡四處尋找蛛絲馬跡,越找越氣。
「沒有人啊,你這麼晚來這種鬼地方做什麼?」啥證據也找不到,他又跳回她面前逼問。
他還以為山洞裡躲了什麼人要和小草私會,一衝進來就想先發制人,卻反而弄得對著山洞大喊的自己像個傻子似的。
是啊,他都不告而別了,她還來這裡做什麼……隱於袖下的手緊握著那袋銀子,茱萸神情恍惚地離開了山洞。
小煦看得心驚,氣也不生了,趕緊一路追喊。
「小草,怎麼了?你別不說話……你不會還是睡著的吧?我聽過有人會在睡夢中無意識到處走,別跟我說你染上了這種怪病哦……如果醒著的話就應我一下,小草?小草──」
「吳公子,這邊請。」
某個城鎮的街道一角,富紳模樣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頭,領著一名身著華服的年輕男人走進一間鋪子,裡頭的櫃檯、桌椅都蒙著一層薄灰,從擺置約略看得出這兒以前是間飯館。
「您眼光獨到,曉得挑上我這間鋪子,這裡人來人往,開什麼賺什麼。只要您滿意,我開出來的價格也會讓您滿意。」明明來了半晌也沒見有人從門前走過,富紳還是說得口沫橫飛,一點也不心虛。
年輕男人從進了門就不停朝外張望,猥瑣膽小的樣貌和那身華服一點也不配,倒像是硬生生套上去的。
一心想把鋪子賣出去的富紳雖覺得怪,仍熱絡地直推薦。「您要不要到裡頭瞧瞧……」
「許牛,你終於出現了。」一道徐沈嗓音突然響起,讓富紳當場跳離地面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