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草沒了。」茱萸再度重申她出門的原因,男孩卻置若罔聞,她有些著惱。他吃定她不愛多話,老是用強悍的態度逼得她更加啞口無言,但、藥草就是沒了嘛,教她還要說什麼?「小煦——」她警告地低喚。
「不要叫我小煦啦!」一聽到這兩個字,男孩氣得跳腳,超齡的自信氣質被完全破壞。「小許、小王、小陳,村子裡隨便抓都一把,誰知道你在叫我?」
凡事優越的弟弟就只有這個弱點,只在這時候她才看得到他像個十歲男孩般可愛的模樣。茱萸忍住笑,伸手拿回她的藥籃,繼續往村外走去。明明就是個好聽的名字——端木煦,他卻要想偏,她也沒辦法。
而他不愛人家喚他小名,卻老愛用她的小名叫她,還不加姊字,更正了幾次他依然故我,她也就由得他去。
「小草——」見她走遠,端木煦再度追上。「爹昨天不也說了?村裡最近來了陌生人,在沒弄清楚對方的來意之前,要你別獨自走動。」
想到父親及弟弟對她的保護,茱萸不知該感動還是該歎氣。
她是家中的天之驕女,被爹爹和弟弟捧在掌心中呵疼,但呵護過度反而成了枷鎖,氣得娘老是耳提面命要他們兩個收斂點。
有鑒於娘的警告,爹表面上對她是放鬆了些,實際上卻是派出小煦這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幫手緊盯著她,那無微不至的守護,活像她才七歲,而不是十七歲。
「我會留意。」村子雖然少有外來客,但也沒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何況村人說那人只是問了幾個簡單問題就離開,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放心。」端木煦壓根兒沒將她的保證看在眼裡,不容置喙的口氣及神情和他們的爹如出一轍。
如果對象是爹,她會聽話,但比她小上七歲的弟弟?茱萸苦笑,開始思索要怎麼擺脫掉他。
「少爺、少爺——」上天幫了她一個大忙,府裡的馬總管焦急跑來,後面還跟著兩名隨從和馬匹。「我找您找得好辛苦,您該出門了,別讓老爺等。」
想到他和爹約好在鄰村碰頭,端木煦為難地擰眉。這一趟是為了和鄰村洽談劃分河域的大事,身為繼承家業的獨子,他不能缺席。分身乏術,再怎麼不甘願,他也只好把守護長姊的重責大任交到他人手上。
「馬總管,你要負責把小姐帶回府裡,要是她出了什麼差錯我就唯你是問。」端木煦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恐嚇完,又轉向茱萸。「你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係害馬總管受罰吧?快回家,等我回來後再陪你去採藥。」
知道她心軟善良,他用連坐法來壓制她,再三叮嚀加催促之後,端木煦這才飛身躍上馬匹,帶著兩名隨從奔馳而去。
聽著馬蹄聲漸去漸遠,茱萸轉頭看向馬總管,而馬總管也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茱萸淡淡揚起笑,不發一語,只用澄澈的水眸一直望著他;馬總管面有難色,開始迴避她的目光,避到無可再避,偷偷瞄向主子一行人離開的方向,確定人已走遠,這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去吧,自己小心。」他向來拿這個小姐沒轍,明明柔美又不多話,性子卻比牛還拗,只要她下定決心,除了老爺和夫人之外誰也改變不了。
不是他不關心小姐的安危,實在是少爺未免也管太多了點,在老爺的守護下,這個村子的治安好得很,近年來連樁竊案都沒發生過,小姐對那座山又熟到有如自家後院,他還真看不出來只是去採個藥會有什麼危險。
反正有夫人和小姐護著他,就算被少爺發現他這個老管家沒聽話,真發狠要下什麼責罰也動不到他。馬總管眼中流露出慈愛的光芒,揮揮手要她放心離開。
茱萸嫣然一笑,輕觸了下他的手臂,表示絕不會讓他受到拖累,然後轉身快步朝山道走去。
這座山隔開了鄰村和他們村莊,沒有崢嶸的山勢美景,也沒有特殊的山產藥材,吸引不了外人前來,頂多是村人會來撿撿柴薪、捕溪魚加菜。
但對她而言,這兒卻是取之不竭的藥庫。雖然府裡大部分的用藥都是向藥商購得,但一些越新鮮越顯功效的藥草,她和娘還是偏愛自行入山摘取。
對山林的熟悉讓她迅速而準確地找到藥草的聚集生長處,節省了不少心力,不多時,已採了滿滿一藥籃。
豐富的收穫讓茱萸滿意揚笑,她並不急著回去,而是將藥籃安穩放在樹下,然後腳步輕盈地往某個方向前進。
地勢越走越低,已可聽聞淙淙的流水聲,穿過樹林,一條清澈的溪流出現眼前。
茱萸走近溪邊,取出手絹打濕、擰乾,而後閉眼覆上臉龐,沁涼的舒服感讓她想喟歎。
這是她每次採完藥後給自己的犒賞,倚坐大石,將疲累的腳浸在清涼的溪水中,聽著蟲鳴鳥叫,可說是體力勞動後的最佳享受。
她不怕被人打擾,這兒已是溪流下游,為捕魚入山的村民並不會過來,又遠離連結兩村的山道,鮮少有人踏足,於是她有幸能獨佔這個小天地,就連小煦也不曉得。
只要他跟她入山,她就不會過來這裡,因為這是她難得能夠獨處喘息的天地,可以拋開禁錮,只感覺得到自己,她不想破壞了這份靜謐。
想到家人,茱萸漾起了溫柔的笑。對於父弟的保護,她是感激遠多於苦惱,但……還是會忍不住想逃開,偶爾的放鬆能讓她對這樣的「疼愛」更加甘之如飴。
將雙手拭淨之後,她動作靈巧地躍上慣常待坐的大石,正要脫去鞋履,掠過眼界的異狀攫住了她的注意。
距離太遠,看不真切,只看得出有樣事物在溪邊載浮載沈,卻一直沒被溪水沖走,茱萸疑惑站起,瞇起眼睛努力想辨認,突然她臉色一變——那是個人吶!
她立刻施展輕功掠近,看到一名男子仰躺溪邊,幸運地擱淺在一塊大石上讓他不致滅頂,但即使是溪水不住沖刷,他依然雙眼緊閉,看不出是陷入昏迷或是早已成為屍體。
她趕緊涉進溪中打算將人拖上岸,方才匆匆一瞥只覺這人瘦削,一拖之下才發現那一身全是精實的肌肉,遠比她預想中還重,好不容易將他拖離溪水,已累得她氣喘吁吁。
但人命關天,茱萸沒空歇息,她立刻為男子把脈,虛弱的脈象令她心驚,還沒來得及探究原因,下一瞬又被他身上迅速泛開的紅艷震住了呼吸。
流動的溪水沖散了血跡,直至此時她才發現他身受重傷,脈象已顯示出他失血過多,命在旦夕。
她迅速拉開他的衣袍,肩上一道幾可見骨的傷口讓她不禁閉上了眼。自幼便協助娘親看病治傷,她早已習慣見血,但她沒看過這麼嚴重的刀傷。
這人傷得太重,情況又太急迫,沒有時間讓她回去村莊求救,他活不活得下來全靠她了!茱萸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定心,再睜開眼時,眸中的慌亂已然抹去。
她先為他點住幾個穴道減緩失血,而後起身朝山林疾奔而去。
要快,她必須採藥回來,她得趕快——
一心救人的她無暇思索為何這個人煙罕至的地方會出現陌生人,而這名陌生男子又為何帶著致命刀傷,她腦中全被採藥治傷的事填滿,努力不讓脆弱的生命之火自她手中熄滅。
幾乎是一清醒,霍戎就反射性地伸手朝旁探去,結果不但沒摸到應該置在枕邊的劍,還被左肩傳來的劇痛迫得差點申吟出聲,漫然襲來的暈眩更是讓他不得不再躺回原位。
身下堅硬的觸感和種種異常的狀況,說明了這並不是平常自睡夢中被人驚醒那般單純,霍戎試著回想,但腦袋太過昏沉,加上觸目所及的黑暗讓他完全無法分辨自己現在是真的清醒,或是還陷在夢魘之中。
聽到旁邊傳來輕微聲響,他的戒心瞬間升起。
防衛已成了他的本能,就是因為察覺身旁有人,他才會奪劍防身,結果武器沒到手,那番舉動反倒讓他氣息紊亂,至今還無法調息。
「你傷很重,別動。」輕柔偏低的女聲響起,不似尋常女子嬌柔,卻帶著平撫人心的寧和。
傷?霍戎身子微動,又是一陣刺骨的痛楚讓他冷汗直冒,咬牙忍過之後,他才發現身上無處不痛,但經驗告訴他那頂多是擦撞或過度勞累所造成的影響,問題在於他肩上的傷,又疼又麻,奪走了他大半的體力與神智。
自對方的聲音裡聽不出敵意,他防備略褪,但全身肌肉仍緊繃著。
「我……發生……什麼事?」就連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都問得氣若游絲,讓他清楚明白自己在醒來前絕對去過鬼門關繞了一圈。
茱萸愣住。
他昏迷了五天,好不容易清醒,卻問了一個應該出自她口中的問題。
「你左肩上有刀傷。」明白他是因為剛醒來腦袋還一片渾沌,她只好提供自己唯一知道的實情幫助他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