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我的女兒才不會偷錢!」程媽氣得整個人直發抖。
俞炎翼在一旁直點頭。
要說偷錢這種事,說他為了買金剛模型偷錢那還有可能,他知道的程馥蘭除了讀書就是練琴,生活裡全讓這兩件事給塞得滿滿滿,真叫她偷錢,她要拿那筆錢做什麼用都不知道,那是在偷心酸的嗎?
「更氣人的是,那個老師不但誣賴小蘭,還當著全班的面說單親家庭生活比較辛苦她可以理解,只要小蘭承認、把錢交還,她會讓班上同學原諒小蘭。」俞媽幾乎是破口大罵。「那女人甚至對著全班同學說什麼人不能選擇出身,但是可以選擇自己人格這種屁話!」
全心全意栽培女兒、愛護女兒的程媽只覺得氣血上湧,腦門一度空白……
「媽!」見母親搖晃了下,程馥蘭趕緊上前扶住。
「淑貞,你先冷靜下來,把自己氣壞了,要怎麼替小蘭討回公道?」俞媽對這一點異常堅持。
沒錯!要討回公道,一定要討回公道……
「沒事!我沒事!」閉著眼,暗暗的深呼吸幾次。怒到極點的程家媽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轉向女兒問:「你老實說,你有沒有拿那筆錢?」
「淑貞你傻啦?小蘭怎可能……」
「我要她親自說。」止住俞媽的護短言論,程家媽媽堅持要女兒親自發言。「小蘭,你自己說,你有沒有拿走那筆錢?」
「我沒有。」程馥蘭肯定的回答。
「那好,你說,老師除了誣賴你,她怎麼打你的?」
反正瞞也瞞不住了,程馥蘭低著頭小聲說:「她一開始打我,問我為什麼偷錢,我說沒有,她又打,說我說謊,我又說沒有,她又打,說我還在說謊,但我說的是實話,所以我還是說沒有,她就再打我……這樣子一直打。」
「然後呢?」程媽追問。
程馥蘭看了自家母親一眼,知道她要求細節的個性,只能細聲回答:「打了十多下之後,老師就說了俞媽剛剛說的那些。」
「所以她就是當著全班的面打你巴掌,然後用那些話羞辱你?」程媽確認。
程馥蘭輕應了一聲,小小聲補充:「後來老師說給我時間好好想想,要我明天把錢還給她,要不然她要報警處理,還要記我過。」
俞媽聽了,忍不住接著解釋。「小蘭她一個孩子哪有那麼多錢,她又怕你聽了那些氣人的話會傷心、會生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打電話找我商量,問我能不能借她錢。」
說完,俞媽又是心疼又是歎氣,直道:「她這個傻丫頭,為了不讓你傷心,竟然想要把這些委屈吞下來,我雖然肯定她一番孝心,但這事我是沒辦法接受的。」
兩個拳頭握得死緊,俞媽幾乎兩眼噴火地撂話。「這世間還是要有黑白曲直,正義是不可以委曲求全的,我一定要那個老師付出代價!」
「小蘭,聽見你俞媽的話了嗎?」程媽問。
程馥蘭一時抓不住重點。
從事發後,她一直全力忍耐著,忍得很辛苦才沒哭出來,哪能跟得上母親這時的問題。
「世間還是要有黑白曲直,正義不可以委曲求全。」程媽媽像個出征前的將軍,訓示道:「雖然你是不想要媽媽擔心,但今天你被人打了耳光,媽媽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況是這麼離譜的事。」
說完,轉身。「你待在家,我跟你俞媽去討公道!」
「媽!」大驚,程馥蘭想追上去。
「翼仔,我先陪你程媽去討公道,你跟小蘭看家。」俞媽大聲跟兒子交代。「我有叫你爸派學生過來接你們去醫院,你等下陪小蘭去驗傷,既然對方想搞大,那就搞大一點,我們家的人不是這麼好欺負的!」
俞炎翼樂得領命。
他萬分合作的拉住了程馥蘭,任由兩個媽媽威風凜凜地出征去。
第9章(1)
小五的男孩子,蠻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掙脫的,程馥蘭看著院子裡的車絕塵而去,隱忍半天的眼淚嘩啦啦地跟洩洪一樣全衝了出來。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不只哭,她還邊哭邊罵,剛剛在大人面前硬撐出來的冷靜模樣全數崩毀。
俞炎翼鬆了手,沒再死命抱住她,撇撇唇,哼道:「你剛剛不哭,現在才哭,有什麼用?」
「你不懂啦!」她索性蹲下來哭個痛快。
「被人欺負還要忍耐,這種事我才不懂。」他哼她。
「你以為我很想忍耐嗎?我很想嗎?」她邊哭邊吼。
「不想你幹麼忍?」看她哭得跟牛一樣,跟剛剛簡直是兩個人,俞炎翼覺得她莫名其妙。
「我能夠不忍耐嗎?」她哭得抽抽噎噎,眼淚鼻涕直流。「你剛剛看見了吧,我媽是不是很生氣?她是不是很傷心?我被人欺負,被人嫌沒教養,最生氣、最傷心的都是她,她都已經這麼生氣了,我要是哭出來,那不是火上加油,只會讓她更心痛?你說,這樣子我能夠不忍耐嗎?」
乍聽是合情合理,俞炎翼頓了頓,一度無法反駁。
他知道她說的對,但總覺得事情也不能這樣說……
「但是你忍半天,她知道了還不是一樣要生氣、要傷心?」他覺得她的想法還是不太對,試著理出正確的思路。
順手抽了面紙讓她擦擦眼淚鼻涕,他說道:「更何況,這麼嚴重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
她聽了,忍不住哭得更大聲。「我不想這樣子,不想要這樣子的啊!」
整件事,最委屈也最生氣的人就是她。
不管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挨耳光,還是被言詞羞辱,好像她單親家庭出身就是什麼原罪,就罪該萬死似的,她都是最委屈跟最難過的那一個。
原本並不是這樣子的!
原先的師長素來就疼愛倚重她,哪曉得待產假的時候換來一個對她處處充滿歧視偏見的代課老師,兩位師長給予她的待遇有如雲與泥,當中的差異要調適本來就不容易。
更何況是像今天這種場面,竟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栽贓她,要她背下偷錢的罪名?
在這樣的羞辱之下,她是身心最痛的人,但是為了母親,她試著逼自己忍耐……
俞炎翼看著傷心大哭的她,開始有些明白,但也不是那麼樣的明白。
雖然小五的年紀對什麼事都一知半解的,不過在那當下,他至少有些瞭解她這一面。
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就算委屈,就算難受,她會努力強迫自己去忍耐,營造出「沒事」的假象……
在俞炎翼發現她這一面神秘面貌的同時,一如俞媽跟程媽出征前的宣言,關於她被栽贓偷錢的事件,前往學校討公道的她們果然把事情搞得很大。
事實上,當天兩個媽媽們趕去學校找老師對質時,該位代課老師已經找到錢了。
真相是,該老師當天要出門之前,其男友因故要拿東西翻了她的背包,發現了放班費的信封袋,以為她忘了把薪水拿去存,就順手拿出來,打算上班的路上幫她拿去郵局存。
該名代課老師是在學生放學後氣不過,打電話向男友抱怨現在學生有多邪惡時,才發現這筆錢的下落。
代課老師對著電話驚呼,責怪男友拿走錢怎麼不跟她說一聲的時候,正好讓殺到辦公室的俞媽跟程媽聽了個明白。
一開始,媽媽這方還試著維持基本禮儀,說話很客氣,畢竟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但是這最後一道的理智防線卻在代課老師很不誠懇的一句:「抱歉弄錯了。」之下,盡數毀滅。
媽媽們的怒火與教師的尊嚴是加何在辦公室中大戰二百回合,這些過程俞炎翼並不清楚。
他只知道兩家的媽媽把事情搞得很大。
那名代課老師在驗傷單、外加報警處理、再外加通報記者大幅採訪報導,造成的種種社會輿論壓力之下,最後公開道歉,並且被學校以不適任為由解聘了。
整件事告一段落,總算圓滿落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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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說,人死前,會有一生的回憶像跑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這次突來的急病,俞炎翼是沒看見什麼人生的回憶,倒是沒來由的回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那些回憶與片段,讓他正視到一件極重要的事!
他其實早知道的,只是因為太習慣,也太熟悉她而一直忽略了這一點,竟然忘了當她有想守護的人事物時,會怎樣努力的粉飾太平,只為了維持表面的平靜。
而在他被推入手術房之前,他什麼事都沒想,腦海中唯一浮現的,就只有她紅著臉、既驚又羞的神情。
她以為沒人會發現,但俞炎翼留意到了。
這讓他忍不住細細推敲,那微妙的羞赧之色……到底是為什麼?
她的眼淚、她的憂慮,只是為了一個弟弟?
她的陪伴、她的包容、她的照顧,就只是為了一個鄰居弟弟?
休養的這些天,他忍不住觀察著她,用一種以前絕對不敢想的角度去重新觀察……